235、洛陽迷夢(二)(2 / 2)

“妙兒,你心裏委屈,朕都知道,”拓跋宏在她耳邊開口,“是朕不好,以為那些侍衛可以護你周全,你要怎麼怨朕都可以……”

他緩緩閉上眼,每說一個字都像踩在刀尖上那麼艱難。當玄衣衛對他稟報,已經把馮娘子和她剛生下的孩子帶回來時,他高興得整夜未睡,想看一眼那孩子,又怕夜裏吵醒了他們母子。他早就命人修建好了明懸寺,作為馮妙的棲身之所,隻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便把她風風光光地迎回皇宮。

可那孩子第一次送到他麵前時,便如一把利刃直刺進他的胸膛。他的母親是漢人,他的雙眼是純正的黑褐色,按照入宮時的記錄,馮妙的父母也都是漢人,可這孩子……卻有一雙翠如碧玉的眼睛,跟高清歡一模一樣的眼睛!

平城中有不少鮮卑其他部落的遊民,玄衣衛也追查到,那一晚欲對馮妙非禮的人中,也有眸色淺淡的人。皇宮內外,又流傳著不知是什麼人放出的流言蜚語,說幾次見到高清歡偷偷去青岩寺,與養病修行的馮氏私會。

拓跋宏心中,隻有無盡的悔愧,如果不是因為他,妙兒怎麼會遭受這樣的淩辱?孩子既然已經出生,他便隻能想辦法,讓馮妙不再受那些流言蜚語的困擾。高清歡眸色碧綠,許多皇室中人都見過,如果他的妹妹生出碧眼的孩子,那便說得過去了。他原本已經對高氏這對兄妹生疑,此時卻不得不為了妙兒,生生忍下來。

馮妙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他:“我的孩子呢?你憑什麼把他送給別人?”

“朕是為了……”拓跋宏在她質問的眼神中,竟忽然生出一股心疼,到嘴邊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原本是一個多麼溫柔羞怯、慧黠靈動的女孩兒,像春天清早的嫩草尖兒上凝結的第一顆露珠,滾落在手心上時,還帶著沁涼的觸感和花木的芬芳。可現在,她卻好像要不顧一切地與所有人為敵。

他不忍再揭開她心上的傷疤,放低了嗓音說:“妙兒,朕總歸是為了你好,那孩子認高照容做生母,才不會有人對你……對你有所非議,朕會安排好一切,盡快接你回去。要是你想念那孩子,朕叫照容她經常帶著孩子出來看你,日後在宮中,你也能經常見著他,好不好?”

馮妙睜大了眼睛,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你是怕別人因為那孩子說我德行有虧?”明明是他,在元夜當晚悄悄進了青岩寺的禪房,現在卻又遮遮掩掩、藏頭露尾。她並不知道有人故意引著拓跋宏看見了另外一副假象,隻當他跟自己愛權愛勢的父親一樣,一心隻想得這天下,其餘的什麼都可以舍棄。

“妙兒,這件事是朕虧欠了你,你想要朕如何補償你,都可以。”拓跋宏用近乎祈求一般的語氣說著話,他命人修建如此華麗的明懸寺,已經惹得朝臣議論紛紛。隻要能換得馮妙再次展顏一笑,讓他像周幽王一樣烽火戲諸侯他都肯。

馮妙冷冷地笑著:“那好啊,我要你用皇後的身份迎我回宮。拓跋宏,我已經不敢奢望做你今生今世惟一的妻子了,你不是虧欠了我麼,讓我做皇後,不過分吧?”

拓跋宏知道她說的都是氣話,她從沒在意過什麼名分,她心裏的怨和恨,隻能慢慢撫平。拓跋宏上前,把她瘦小的身子攬在懷中:“妙兒,如果因你回宮而廢後,那些難聽的話就都會落在你身上。朕原本想等著把後宮清理幹淨再迎你回去,卻沒想到平白生出這麼多波折,所以朕現在不想再等了,回宮時先委屈你……”

馮妙像個木偶一樣任由他摟著,身體僵直著一動不動,連語聲都麻木得不帶任何起伏:“拓跋宏,你隻會騙人,你剛剛還說什麼都可以給我,可我開口要了,你又不肯。我想要我的懷兒,我想要玄之大哥平安無事,你能給得起麼?”心頭像被一刀刀淩遲成碎片,關於西昌侯府裏看到的那封信,她已經連質問的力氣都沒有了。

拓跋宏聽見她說出“懷兒”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怔,接著便明白過來,原來她一直在角落裏看著,她的孩子被別人當做兒子抱在懷中。那種滋味,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承受得了。

痛悔幾乎將他勉強維持的理智全部擊碎,甚至來不及細想,馮妙為何會忽然提起王玄之。他隻能卑微地答應:“是,都是朕的錯,是朕害你一直傷心流淚,讓朕用後半生好好地補償你。求你……相信朕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