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東籬內外都異常平靜,素問一直覺得馮妙身子太弱,怕她生產時熬不住,每天硬拉著她在庭院裏走動。天氣越來越熱,馮妙總覺得沒有胃口,什麼東西都不想吃。
這天偏巧東籬門外的小路上,有人叫賣北方出產的酸角,從前在平城時,有時也會拿這種酸角當零食吃。見她目光直往院外飄,素問便說帶她去門口買一些來,打開大門高聲招呼叫賣的小販。
賣酸角的小販走到近前,馮妙看清他的麵容時,幾乎疑心是自己看錯了,這人長得很是麵熟,似乎……是從前青岩寺中的某個侍衛。
素問付了錢,從小販手裏接過酸角,嚐了一顆,笑著遞到馮妙麵前:“難怪姑娘喜歡,味道的確很好,可這東西吃多了傷胃,姑娘飯前吃幾顆就行了。”
馮妙接過酸角,卻沒有心情再吃了,那小販售賣的手勢十分熟練,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表示,可是那張臉,她應該不會認錯。莫非是拓跋宏派人來找她了?如果是那樣,派個見過她麵容的人來,也的確說得通。
王玄之去了許久都沒有音信,那個叫賣酸角的小販也再沒出現過,兩下裏的疑惑交織在一起,馮妙便有些心火旺盛,夜裏時常做噩夢,驚醒時滿身都是冷汗。
夜裏睡得不好,白天便更加困倦,一整天倒有大半時間都在睡著。朦朧中,她依稀聽見有人在說話,似乎是素問的聲音在說:“姑娘近來總是這樣,睡得不實,卻又經常發困。我想叫她白天裏多走一走,可走不了多久,就全身都是虛汗。”
不知多久的沉默過後,有男子的聲音說:“先這樣吧,別再強迫她了,我實在不忍心見她難受。”
“公子,這樣下去,到生產的時候一樣熬不住,豈不是更危險?”素問的聲音已經有些焦急。
“到時候再說吧,總會有辦法的。”男子歎了口氣,“你去提早安排好有經驗的婆婆,一定要選穩妥的人來。”
馮妙想睜開眼看看,可一雙眼皮卻好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怎麼都睜不開。有一隻寬厚的手撥開了她的額發,壓在她汗淋淋的額頭上。
王玄之坐在床邊,就這麼看著睡著的馮妙,她整個身子都蜷縮在一起,雙手護在肚子上,作出一個保護的姿勢。她想好好保護住自己的孩子,可王玄之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護住她多久。大齊的天已經變了,東籬樂土,終究隻是一個夢想罷了。
馮妙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來,一睜眼便看到王玄之正坐在床榻邊,心裏忽然覺得無比安寧驚喜,開口問道:“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王玄之平淡地回答“我剛剛才到”,說得就好像他隻是去了一趟門外的街市。
“宮裏的情形……”馮妙想要起身,可整個人都酸軟沒有力氣。王玄之伸手扶了她一把,一麵彎下身子去幫她穿鞋子,一麵繼續說:“皇上駕崩了,皇孫蕭昭業在靈前登基即位,竟陵王蕭子良與西昌侯蕭鸞共同輔政。”
他說得十分平靜,就好像在講一段史書上記載的故事一般,把這十來天的血雨腥風全都遮掩起來。
大齊皇帝駕崩當晚,支持竟陵王和支持皇孫的人,各自帶了兵包圍了禁宮,不準任何人進出。竟陵王蕭子良卻不死心,總還想等到父皇的旨意,把皇位傳給他。就這麼片刻之間的猶豫,便讓他失去了先機。蕭鸞直接斬殺了守門的禁衛,衝入內殿,恭請皇孫蕭昭業登基即位。
名義上有兩位王侯輔政,可事實上,大權都掌握在蕭鸞手中。竟陵王蕭子良已經被軟禁起來,蕭鸞沒有殺他,是因為當年文惠太子看出蕭鸞的野心時,蕭子良曾經替他求過一次情,算是救了他一條命。
“妙兒,”王第一次在發問時沒有直視馮妙的雙眼,“如果現在想辦法送你回大魏皇帝身邊,你願意回去麼?”
她當然願意,可是……馮妙緩緩開口:“大哥,在那之前,我還是希望能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誰。是不是……城內的情形不大好?”
“沒什麼,”王玄之出言安慰,“過幾天我可能還要出一趟門,你安心留在這裏,其他的什麼都不要管。”他有一瞬間的猶豫,要不要把拓跋宏即將南征的消息告訴她,可擔憂終究蓋過了一切,他隻是低頭幫馮妙係好衣衫上散開的帶子,柔聲說:“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其他的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