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是非成敗(一)(2 / 2)

聽到“老夫人”三個字,李衝的呼吸幾乎都完全屏住。他還想再問,可馮妙擔心陵園內的情形,不住地向裏麵張望,一臉都是掩飾不住的焦急。李衝想起深埋在心底的那個人,原本縈繞在心頭的一點猶豫,頓時煙消雲散。即使隻是為了那個人,他也絕不會讓年輕的天子死於非命。

此時還沒到與始平王約定的未時三刻,李弄玉對李衝說:“父親先帶她進去吧,我在這裏等始平王殿下,到時候用鷹哨跟父親聯絡。”李衝向來反對豢養凶猛的飛禽走獸,別人贈送給他的獵鷹,他都直接叫人拿去放生,雕鑿精美的鷹哨卻留了下來,跟幾個女兒一起學會了訓鷹人的傳訊方式。原本隻是父女之間的遊戲,沒想到真有派上大用場的一天。

李衝父女很有些相像之處,也不多說其他的話,便各自動手準備。李衝取出自家的侍女衣裝和麵紗,讓馮妙回馬車上換好,帶著她往陵園裏走去。

等候在門口的行宮侍衛統領,陪著笑上前阻攔:“太皇太後和皇上在巡視建好的墓室,特意吩咐不能放人進去,請李大人在這裏稍等片刻吧。”

李衝本就生得儀表堂堂,麵目嚴肅時更是不怒自威。他把眼睛一瞪:“我有緊急公事要麵奏太皇太後,北地各部首領都在行宮內,要是這時候出了什麼亂子,你擔待得起嗎?!”

陵園大門離永固陵後室和萬年堂都比較遠,門口的侍衛還不知道裏麵已經天翻地覆。侍衛統領認得李衝,也知道他跟太皇太後之間的關係,被他這麼一質問便不敢再說什麼了,退到一邊放他們進去,心裏卻有些鄙夷,暗暗腹誹:能有什麼急事,說不定太皇太後百年後就叫李大人殉葬,看他到時候還怎麼得意……

萬年堂門前,太皇太後帶來的三十名侍衛,已經隻剩下幾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倒著許多屍體,鮮血順著青磚間的縫隙流淌,刻著蓮花飛天圖樣的石門上,同樣血跡斑斑,箭痕累累。原本打算用來圍困拓跋宏的石壁,現在卻成了他最好的盾牌。

從古至今,帝王貴胄最怕身後不得安寧,幾乎沒有人會選在自己的陵寢內大肆殺戮。可隔著石門相對的這兩人,卻毫不在意這些虛無縹緲的忌諱。

短暫的停歇過後,石門內再次探出一排箭簇,對著門外還在苦苦支撐的羽林侍衛。失去了皇太子這一層要挾,太皇太後厲聲喝問:“宏兒,如果你今天當真射殺了哀家,你要如何對天下人交代?你想做一代賢君,可手刃嫡祖母,不仁不孝,會是你永遠抹不去的汙點!”

“孫兒已經替您安排好了去處,方山風景秀麗,又有溫泉,最適合上了年紀的人頤養天年。祖母年紀大了,頭風病久治不愈,腿上也老是覺得寒涼,最應該留在方山好好休養。朕返回平城後,會再撥些人來悉心照顧祖母的,務必不讓任何政事來叨擾祖母。”拓跋宏的聲音明朗如日,談笑間,那一排白羽箭齊齊射出,又是幾名羽林侍衛應聲倒下。

殺伐決斷的帝王氣質,已經在他身上充分彰顯出來。他跟他的父皇一樣聰明睿智,卻比他的父皇更加手段酷厲,隱忍決絕。

“休想!”眼看大勢已去,太皇太後怒不可遏,“哀家隻要還活著一日,就一日是你的嫡祖母!”她聽出拓跋宏話語中的意思,要把她軟禁在靈泉行宮,不準她再插手政事。憤怒一衝上來,腦海裏就像有一頭暴怒的凶獸在狂奔,她幾乎感覺得到,經絡都在一跳一跳地抽痛。

自從被拓跋宏說破了南朝使節的舊事,她的頭痛就越來越厲害,每晚要燃兩次美人夜來,才能壓住。

“祖母,別氣壞了身子,您是不是該把太皇太後的朱雀印信,也交給孫兒?今後您可用不上了。”拓跋宏命其餘的人後退,自己親手挽弓搭箭。手一鬆,那箭便離弦而出,正中太皇太後身側一人的咽喉。這種眼看著身邊人一個個死去的折磨,比排山倒海似的失敗,更容易令人心生恐懼。

太皇太後終於明白過來,皇帝孱弱多病、不能拉弓,都是假的,是他刻意隱忍的偽裝。頭腦裏的那頭猛獸,幾乎就要猛衝出來。

“宏兒,”她用手死死壓住兩側的額角,“哀家不會同意的。今天你還是有一點不如哀家,你怕死,哀家卻不怕。”她發狂似的大笑幾聲,向身後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