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屋中才傳出低啞的聲音:“東西放在門口的陶罐裏。”那語聲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聲音,更像是從喉嚨裏呼嘯而出的風聲。
馮妙聽得心裏發慌,想起忍冬說過這位老夫人的怪脾氣,診病一定要十顆東珠,趕忙在帶來的妝盒裏翻找。她把能找到的所有珍珠都找出來,湊成一小捧,倒進陶罐裏。珍珠碰撞著陶罐,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響聲止歇,屋內的聲音又說:“響了九聲,還差一顆。”
馮妙也知道還差一顆,把帶來的東西全都翻了個遍,可卻再也掏不出一顆珍珠來。她軟語相求:“老夫人,求您通融一下,我這裏還有金簪或是臂釧,成色都是很好的,能不能頂替第十顆珍珠?”
“規矩不能破例。”那風聲一樣呼啦作響的聲音,隻留下這六個字,就再也不說話了。馮妙在屋外苦苦哀求,可屋內寂靜如初,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
馮妙無計可施,沿著小路走回去。那些自幼出家的姑子,都習慣早睡,路邊的一間間禪房裏,大都已經熄滅了燈火。隻有秦霜兒住的小院子裏,還掛著兩盞紅彤彤的燈籠,夜裏看去,倒有些不倫不類。
小院子門口停著一輛油壁香車,靜心正對駕車的小廝叮囑:“路上小心著點,千萬別磕碰了蘇姑娘。”
馮妙走上前,抬手攔住正要返回的靜心:“我跟你換一顆東珠,這裏麵的東西,隨便你挑。”
靜心正覺得詫異,轉念想起她從南麵走過來,忽然明白了她要東珠做什麼,眼睛往她手裏的妝盒上一掃,不屑地說:“誰要你的東西?”
馮妙拉過她的袖子,把一支青鸞釵戳在她的袖筒上,沉著聲說:“我現在好好地給你,你拿一顆東珠來換,這事就算完了。要不然……”她抿著嘴角一笑:“等回頭再讓人發現這東西在你家姑娘房裏,這東西可就咬手了。”
看她說得言之鑿鑿,靜心心裏沒底,隻是仍舊嘴硬:“你嚇唬誰呢?就一支破釵子,你還能把我怎樣?!”
“我不能把你怎樣,”馮妙收回手,隔著兩步遠似笑非笑地看她,“可這青鸞樣式是宮廷女眷專用的,你們姑娘手裏怎麼會有呢?不過也說不準,你們姑娘見的人多,興許是宮女與侍衛私下傳遞出來的,也興許是內監出宮辦事時夾帶出來的。總之,得帶到府衙裏好好問問才能清楚了。”
像秦霜兒和靜心這樣的人,最怕招惹上貴胄的是非,靜心眼睛轉了幾轉,驚疑不定地看著馮妙:“你……你……”妃嬪患病是宮闈中的秘事,因此馮妙來時並沒有幾人知道她的身份,靜心跟她幾次言語相對,已經覺察出她氣度不俗,隻是猜不透她究竟是什麼人。
此時油壁香車的簾子一掀,一隻纖纖玉手伸出來,小指上勾著一隻珍珠耳墜。車內慵懶綿甜的聲音說:“這位娘子,你看看這顆珍珠可合用?雖然不是東珠,可成色也算好的。”
馮妙順著那隻手的方向看去,隻看見一隻保養得宜的胳膊,毫不避諱地露在外麵。她知道車內就是蘇姑娘,雖然隻見過一麵,卻也多少知道些她的脾氣,當下接過耳墜子,笑著道謝:“改天蘇姑娘有空時,我再備上薄酒向姑娘道謝。”
蘇姑娘掀起簾子走出來,對著馮妙看了幾圈,忽然問:“請恕我冒昧,這位小姐可是以雙馬為姓?”
馮妙聽見她稱呼自己小姐,微微覺得詫異,但仍舊點頭說了聲“是”。
蘇姑娘莞爾一笑:“既然是馮小姐,那就不必謝我,我不過是替故人略盡心意罷了。”她凝注在馮妙臉上看了半晌,才歎著氣說:“要怎麼鐫刻在心尖兒上,才能畫得那麼像呢……”說完,她便登上油壁香車,沿著下山的路遠去了。
馮妙無心思索她話中的深意,握著那一枚珍珠耳墜子,匆匆返回南麵的山房,“咚”一聲投進陶罐裏,連氣都還沒喘勻,便急急地說:“老夫人,我已經湊齊了十顆珍珠,能不能請您移步去看看?”
蓬門“吱呀”一聲打開,屋裏的人吹熄了油燈,緩緩走出來。原以為會是個身形佝僂的老婆婆,沒想到那人的身形卻十分窈窕纖細。走路時背挺得很直,手臂並不隨著步子任意搖擺,這是隻有世家閨秀或是宮中女眷才會有的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