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周禮記載,青赤白黑黃為五種正色,對應五時節令,又記錄了不同等級的章紋。衣冠為禮儀之表,要是皇上能在宗室親王之間大力提倡這些服飾,相信宗親們也會更加願意接近漢家文化的。”馮妙慢條斯理地解釋,圖樣上寬衣博帶、高冠嵯峨、廣袖長裾,讓人一見便生出飄逸出塵之感。她有意略去了從南朝借鑒的幾處特征,免得拓跋宏想起王玄之心中不快。
拓跋宏仔細看著圖樣,腦海中竟然浮現出群臣朝見的壯闊景象。驍勇的先祖留下了這片江山,而他將第一次著帝王冕服、戴十二旒珠玉冠,宣示王朝正統、千秋帝業。拓跋氏的熱血,在他身體裏湧動,連眉眼間都帶上了幾分激越神色。
但他心中仍有疑慮,皇室宗親習慣了窄袖短衣,這些圖樣上的衣冠固然是莊重華美,可穿起來卻也極其繁複。他已經可以想象,若是他把這些圖樣放在那些上了年紀的親王麵前,任城王叔一定會第一個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忘記了開國皇帝的祖訓。
馮妙乖巧柔順地伏在拓跋宏膝上,聲音低低地說:“妙兒也知道皇上的難處,所以妙兒想了個辦法來幫皇上。”她貼在拓跋宏耳邊,悄聲說:“過不了多久就是春社日了,皇上就把這事交給妙兒去辦……”
她細細說了自己的想法,拓跋宏眉目之間的讚賞之色越發濃重,他撫著馮妙的發絲輕歎:“妙兒,你的這一番心思,朕必定長長久久地記著。”
馮妙伸手環住他,臉頰緊緊貼著他胸前四爪騰雲的龍紋,用三股金線繡出的圖案,粗糲地摩擦著她的側臉。“皇上,等這件事做成了,妙兒想向皇上求一個恩典,好不好……”她心口咚咚直跳,連手心裏都沁出了汗意。變更衣冠是件大事,她幫拓跋宏做成了這件事,也許可以懇求他準許自己留下這個孩子。哪怕不要封號、甚至不入宗室譜牒都行,她隻希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健康的孩子。
拓跋宏抬起她小巧的下頷:“什麼恩典,值得你這麼鄭重其事地請求?你說出來,或許朕現在就可以答應你。”
他的目光,如三春細雨,細細密密地將她徹底籠罩住,整個人都跟著泛起一陣潮濕纏綿的觸感。他那麼溫柔誠懇,馮妙幾乎就要忍不出,向他說出壓在心底的話。手壓在小腹上,她用生絹的冰涼挺括,來提醒自己,這事情擔不起任何風險,必須萬無一失。她低垂下頭,柔順地笑著說:“是妙兒貪心,還沒想好要什麼呢,等到時候想好了,自然就告訴皇上了。”
早朝的時間已近,劉全在門外輕聲咳嗽,提醒拓跋宏該更衣起駕了。馮妙從如意姑姑手裏接過外袍,嫻熟自然地給他換上,又親手替他束發戴冠。
目送拓跋宏離開,馮妙用薄粉沾了水,揉去了眉上的黛色,又叫忍冬把那幾張圖樣收起,帶著一起去了奉儀殿。袁纓月正捧著一卷詩經,讀給太皇太後聽。她聲音細而柔婉,讀詩經是最適合不過的。太皇太後半閉著眼睛,神情淡淡的,聽得並不十分上心。詩經雖好,可太皇太後這樣的人,並不喜歡這些浪漫哀婉的句子,還不如讀幾首賈誼的政論,更對太皇太後的胃口。
馮妙看出太皇太後心中不喜,卻什麼也不說,見禮之後就坐在太皇太後身側,隻在合適的時機不經意地插幾句話。
太皇太後的興趣,很快就被馮妙談起的古籍記載吸引過去,揚手叫袁纓月不必再讀了。袁纓月收了書卷,委委屈屈地說:“想必是嬪妾讀的不好,反倒讓太皇太後聽了頭疼,正好馮姐姐來了,嬪妾去取些熱茶來。”
馮妙又陪著太皇太後說了幾句話,漸漸地便說到衣飾禮儀上去。她拿出那幾張圖樣,遞給太皇太後看,卻並不勸說,隻是如實地告訴太皇太後,那天晚上在知學裏出現的南朝士子,便是在替皇上整理古籍中有關衣冠的記載。
太皇太後一張張地看過去,不置可否。袁纓月用瓷盤托著幾隻茶盞進來,先捧了一杯到太皇太後麵前,又送了一杯給馮妙。
茶湯隱約透紅,帶著絲絲縷縷極淡卻極綿長的香味。馮妙嗅了一下,忽然覺得心中不安,底茶用的是雪頂含翠的綠茶,可茶湯裏的紅色,卻是另外一種東西。
她不動聲色地笑著問:“這茶看著新奇,從前好像沒嚐過呢,妹妹是怎麼煮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