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之的眼神深邃寧靜,隻淡淡說了聲:“好。”
這種坦然態度,讓馮妙大大鬆了口氣,暗道也許自己想多了,心情略微輕鬆了一點。她有意轉換話題:“我可還記得,在雲泉寺第一次見你,你開口就說了四個字——俗不可耐。”她背著手,模仿當天王玄之居高臨下的語氣,竟然模仿的惟妙惟肖。
王玄之低頭輕輕發笑:“那時候我可不知道……”不知道眼前的弱質少女,就是數次跟他一應一和的人。他單手背後,似乎又恢複了當天的自信和清冷,沉沉的眼波裏看不出喜怒哀樂:“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也送你一件禮物,滿足你一個心願,隻要是我能辦到的事,一定盡力為你做到。”
他說得如此平和自然,讓馮妙心裏驟然生出暖意,緊接著便想到一件要緊的事,那張粉箋還在他手裏。
剛要開口,王玄之又豎起一根手指:“我可隻能答應你一件事,你要想好了再開口。”
馮妙一怔,心裏飛快地閃過另一個念頭:“大哥,你在南朝,有沒有聽說過名叫雲喬的人?”她料想,能讓阿娘始終念念不忘的,想必多少有些名聲。她也知道,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何其困難,阿娘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原本也隻是隨口一問,不報任何希望。
王玄之聽了這兩個字,卻發出一聲疑惑的感歎:“你怎會知道這兩個字?南齊如今的皇太子,從前的表字就叫雲喬。隻不過,先帝蕭道成格外喜歡這個孫兒的聰穎,親自選了上古神獸的名字白澤,給他做表字。原來的雲喬兩個字,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馮妙聽得呆住,阿娘怎麼可能要找南朝的皇太子?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她低頭一笑掩飾過去:“也許是我記錯了,我哪可能認得南朝皇太子這樣的人物呢。如果有機會,能不能請你幫我留意一個中年婦人?她的左腳踝上,紋著一朵木槿花。我知道,這特征找起來很困難……”
王玄之卻立刻答應,竟然帶著幾分如釋重負的輕快:“好,我會傳信給家裏的人,讓他們多加留意。”
忍冬原本到後院去取水,這時剛好回來,看見馮妙在跟一個男子說話,不由得有些詫異。馮妙此時心結已經解開,反倒大大方方地對忍冬開玩笑說:“這是我剛剛高攀上的大哥,琅琊王氏的公子,今後我們也有門庭出身可以炫耀了。”
王玄之也朗朗而笑:“不敢,實在是玄之高攀貴人了。”馮妙知道,以他的聰敏通透,想必早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隻不過,既然他不說破,自己也就不提了。
返回華音殿時,留在宮裏值守的小太監,匆匆上前稟告:“婕妤娘娘,馮大公子從南邊快馬運了些膏蟹過來,太皇太後和皇上傳旨,各宮的娘娘都到聽心水榭嚐蟹去了。小的回了傳旨的公公,說娘娘出宮上香去了。”
眼下正是河蟹肥美的季節,南朝士子喜愛蟹肉鮮美,又以能把蟹子吃得風雅好看為傲,因此每到這個季節,蟹肉配菊花酒就成了南朝貴胄的桌上常客。平城四周沒有什麼河流湖泊,即使是貴胄宗親,也很少有機會吃到新鮮的膏蟹,隻有馮誕這樣的公子哥兒,才做得出快馬送蟹的事來。
馮妙出宮上香有崔姑姑的正經批條,想著反正已經晚了,幹脆也不急了。身上有些膩膩的汗意,她叫忍冬準備熱水,替自己沐浴。熱氣一熏,在外奔波一天的疲勞,都放鬆下來,頭腦卻分外清明起來。
馮誕在吃穿用度上,一貫極盡奢侈,但也不會太失了分寸。可太皇太後前幾天還剛剛訓斥過鹹陽王,說他建造府邸時浪費太過,馮誕就在這個時候做出千裏送蟹的事來……
她從水裏猛地站起,“嘩啦”一聲帶得熱水直漾到楠木大桶之外:“忍冬,來幫我梳妝更衣,快些。”
忍冬打起簾子匆匆進來,一麵取過長巾幫她擦拭,一麵說:“娘娘不必急著趕過去,奴婢可以叫小順子去跟崔姑姑回一聲,就說娘娘上香勞累,想早早歇息了。再說,這會梳妝換衣,就算過去了,恐怕聽心水榭裏也該散了。”
馮妙搖頭,眼神無聲地示意她動作快些。膏蟹雖然味美,可蟹肉性涼,未滿周歲的小孩子吃了,會刺激腸胃導致嘔吐腹瀉。有身孕的人吃了,也很容易滑胎。她不能肯定自己的料想究竟對不對,無論如何,眼下她要讓自己安全地置身事外,或許還可以借此挽回皇帝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