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拓跋宏都沒有召見馮妙,剛好這時,太皇太後從代郡行宮養病回來。馮妙用山藥、當歸、枸杞和烏雞燉了補湯,給太皇太後送去。
剛走到奉儀殿門口,便聽見兩個粗使小宮女在小聲說話。其中一個說:“六公主真是可憐,剛才駙馬爺也來了,嘖嘖,那麼大個人了,連話都說不利索,腰也伸不直……”
聽見她們說起拓跋瑤,馮妙反倒不好出去了,不知道這會拓跋瑤還在不在奉儀殿裏。
另一個小宮女沒看見旁邊有人,接口說下去:“就是就是,六公主原先多愛笑的一個人,連見了我們都笑嘻嘻的,可剛才看著,真嚇人呢。”那小宮女壓低了聲音,話就有些不大真切:“聽說前陣子原本有身孕了……也不知道那樣的駙馬爺怎麼能……在屋裏,丹楊王妃也不管,一個晚上,生生把三個多月的孩子弄沒了……”
馮妙聽得渾身直打顫,腿都有些發軟,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的公主,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折磨?
奉儀殿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個小宮女立刻閉了嘴。崔姑姑親自送一個人出來,正是回宮省親的拓跋瑤。崔姑姑殷殷叮嚀:“公主也去向皇上道個安吧,過後要是想回宮來,就回來多住幾天,太皇太後一直惦記著公主呢。”
“不了,父親想必這會正在崇光宮,他們商議國家大事,我不好去打擾。”拓跋瑤一開口,聲音仍舊粗啞得嚇人,像石塊相互摩擦的聲響,卻比那樣的聲響,更粗糲難聽。她口中所稱的父親,自然是丹楊王。
這時躲閃已經來不及,馮妙隻能端著紫砂小盅,從槐樹背後走出來。拓跋瑤一見她,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可那火光很快就黯淡下去,變成了一潭死水。拓跋瑤向她屈身行禮:“見過皇嫂。”
從前兩人交好時,拓跋瑤從來不會這樣規規矩矩地行禮,她總是突然跳出來,偷看馮妙在做什麼。
馮妙把紫砂小盅交到崔姑姑手裏,請她代為侍奉太皇太後用了,她自己要跟拓跋瑤說幾句話。
宮女、太監遠遠地跟在後麵,兩人沿著宮道,默默地走出好遠一段路,誰也不說話。走到一處垂花拱門前,拓跋瑤停下腳步,盯著馮妙說:“原本我心裏恨你,可我現在不了,我隻是不想再見你,永遠都不想了。”
即使早知道她是這樣想的,聽她親口說出來,馮妙還是覺得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拓跋瑤啞著嗓子笑了一聲:“我不怨恨我的命,我隻怨……先認識他的是我,你憑什麼……”她說了一半,便扭過頭去,眼睛裏浮起大顆的淚珠。天氣已經轉暖,她卻仍然穿著皮裘領夾棉外衣,脖子上纏著一層素色絲帛,遮擋自戕時留下的舊傷疤。她的臉色、唇色,都是異樣的慘白,灰敗中透著一層青色,顯然是長期失於調養導致的虛虧所致。
垂花拱門外,丹楊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在那裏。丹楊王世子捧著一塊點心,像小孩子似的,吃得滿手、滿臉都是渣滓。丹楊王劉昶從崇光宮方向走過來,拉著世子上了馬車。家仆恭恭敬敬地過來,請陳留公主一同上車。
拓跋瑤沒再說一句話,跟丹楊王世子上了同一輛馬車,離宮回府。
跟拓跋瑤見麵,讓馮妙心裏越發難受,她那番似是而非的話,也讓馮妙更加不安。她原本想著把粉箋要回來,再委婉地跟王玄之說,她已經嫁作人婦。可每次在綢緞莊見麵,王玄之都十分客氣,除了養蠶和織造的話題,從來不談其他,反倒讓馮妙找不著機會開口。
惟一值得高興的是,予星不但自己練會了抽絲,還教會了二十幾個宮女。她把整錠雪白光亮的絲拿給馮妙看,計劃著用這絲織成布料,給各宮各殿用。
馮妙把絲錠拿在手裏,仔細思量半晌,才對予星說:“物以稀為貴,眼下不用急著織成太多,要讓宮裏的妃嬪喜歡蠶絲織成的布料,還得花一番功夫。”
予星很自然地點頭:“動腦筋的事,還是交給你。”她忽然在自己頭上敲了一下:“差點忘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前幾天,我聽見小佩跟郭泉海那個老東西說話了。”
她湊到馮妙耳邊說:“今年的春衣份例,都要素淨顏色的,原本不容易買到。雖然遲了些日子,那個老東西還是很快湊齊了,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