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碧色十香(一)(2 / 2)

這一夜又是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半睡半醒間,想起馮瀅日日驚懼的樣子,汗水幾乎打濕了錦被。麵前一會兒是郭泉海的陰狠麵容,一會兒又是盧清然趾高氣昂的咒罵,依稀似乎有暗昧不明的聲音在對她說話,卻聽不真切。馮妙驟然睜眼,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披衣起身,拉開團蝠藤蘿紋窗幔向外看去,滿庭無聲的月色,才讓她漸漸安寧下來。已經是婕妤了,距離九嬪隻有一步之遙,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放棄。

昏睡時那些模糊不清的念頭,逐漸在她腦海中連成一片。盧清然這種不知輕重的囂張跋扈性子,豈不正是她此時需要的?既然人家已經送到麵前來,不好好利用一下,未免太過可惜。

裁製春衣的份例,直到三月末才送到各宮各室。往年這個時候,春衣早已經上身了,今年各宮妃嬪卻還都捂著厚重的夾棉冬衣,都難免有些怨言。去年剛入宮時的春衣顏色鮮亮,也不好拿出來穿。

不知道是高太妃的主意,還是郭泉海自己的心思,分發布料時,沒像往年那樣,直接按照品級分配好,而是把布料先裁成小塊下來,送到各宮各殿去,供娘娘、娘子們按照喜好挑選。

一點小小的變化,就讓這些年輕的妃嬪們興高采烈,連先前的不快和怨氣,都散了大半。

布料樣子送到華音殿時,馮妙看似隨意地翻了翻。綾、羅、綢、緞、絲、帛、錦、絹,含義各不相同,要不是聽過王玄之講解,她也分辨不清。貴族人家的小姐,隻認得幾種最名貴的料子和花色,至於辨別材質和質量,那是下人們要做的事。

她見裏麵隻有兩匹素色的輕羅,便指了那兩匹,又和顏悅色地問那跪在地上的小宮女,接下來要去哪一宮。小宮女口齒伶俐,回答說先讓三位婕妤娘娘挑了,餘下的拿到馮婉華和盧令儀那裏去,再然後才按照品級輪到其他的妃嬪和娘子。

“馮婉華倒罷了,昌黎王府什麼好東西沒有?盧令儀倒是對衣裳布料很上心呢……哎?這匹水天碧色的十香絹看著也不錯,顏色透亮,又不犯貞皇後大喪的忌諱,好像皇上也喜歡穿天青色的衣裳來著……”馮妙說著話,臉上露出倦容,“罷了,本宮挑得頭眼昏花,你下去吧。”

馮妙叫忍冬拿賞錢賞她,給送了出去。不一會兒,忍冬就返回來,附在馮妙耳邊說:“那小宮女在宮道上轉過彎去,就把那匹十香絹的布樣子,給換到前麵來了,應該是往盧令儀的頌元殿去了。”

剛才說話時,馮妙就看出那小宮女一味奉承討好。這種性子的人,要是有機會在令儀麵前露臉,怎麼肯輕易放過?畢竟,在宮嬪跟前做貼身侍婢,可比在內六局輕生多了。

她叮囑忍冬:“等到那兩匹布料送來時,你就說我指的不是這個,叫她們另換同色的其他布料來,隨意什麼都可以,隻是不要絹。”

太皇太後舊年在永巷落下了腿疾,好幾年不曾複發,今年不知怎麼又發作起來了,天氣稍暖,就去了代郡行宮療養。四月間便是高太妃的生日,照例又是小宴,因太皇太後不在宮中,太妃便傳旨在碧雲殿開宴,隨意熱鬧一下。

宮中隻有拓跋恂一個幼兒,奶娘提早抱了來,在太妃娘娘跟前逗弄著玩耍。過了百日的拓跋恂,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紮舞著小手,非要高太妃抱了才肯安靜。奶娘討好似的笑說:“真是奇了,小皇子殿下就跟太妃娘娘親近,別人誰抱也不依呢。”

高太妃叫人拿了果子來,擺在麵前給拓跋恂撥弄著玩,口裏的語氣卻淡淡的:“都是本宮的孫兒輩,哪能不親近?”

說話間,各宮妃嬪也陸續到了,給高太妃送上賀禮,儀製上不敢越過太皇太後,就在巧心思上下功夫。馮清這一向跟著高太妃學著協理內宮事務,請了一尊白玉觀音像,命人送進碧雲殿內殿去了。盧清然從家中帶了兩盆珍貴難得的蘭花,也提早擺到了碧雲殿裏。

馮妙手繡了一副百壽圖,不求出挑,隻求無功無過、不惹人注意就是了。

私下裏眾人都聽說了皇上也會來,衣飾、發式上,都特別動了巧心思。馮妙在盧清然身上掃了一眼,果然看見她用那幅水天碧色的十香絹,裁成了百褶海棠裙,外麵搭了一條素色披帛,禁不住微微一笑。真是個沉不住氣的,魚餌才放了一點點,就急著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