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一發而動(二)(2 / 2)

馮熙叩首懇求:“妙兒從小都不曾受過這方麵的教導,若是她不願意入宮為妃,臣懇請太皇太後不要逼迫她。”

護甲的金麵在桌上輕輕一扣,太皇太後的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情感:“哀家從不逼迫人,肯或者不肯,哀家隻叫她自己決定。”

甘織宮內,此時也飄著嫋嫋藥香。那天晚上,馮妙一進門,就看見文瀾姑姑站在雪地裏,眉毛上都結了一層白白的清霜。從那天開始,文瀾姑姑便病了,而且病得來勢洶洶,幾乎整日昏睡不醒。

正月裏忌諱看病煎藥,太醫署裏本就沒有人在,更別說是給一個甘織宮裏的人看病。馮妙沒辦法,隻能自己找些草藥,用水煎了給文瀾姑姑服下。文瀾姑姑平日幾乎從不生病,這一次,不知道是病重難醫、還是這些藥都不對症,藥汁一碗碗灌下去,卻絲毫不見起色。

馮妙憂心忡忡,卻不敢在文瀾姑姑麵前表現出來,隻安慰她說,用的都是溫良的藥劑,難免見效慢些。她捧著空碗出屋,剛掩好門,便看見予星鬼鬼祟祟地向她招手。

她伸手在予星額頭上一戳,開玩笑地說:“沒人催著你做事,就越發調皮了。”

“不是不是,”予星攤開手掌,一隻草編的螞蚱,躺在她手心裏,“南麵宮牆底下發現的,這幾天,已經是第三隻了。”

枯黃草莖編成的螞蚱,樣子卻有點古怪,一隻大的帶著一隻小的。馮妙一看便知道,是有人約她子時相見。她一共送了兩隻草編小狗出去,不用想也知道,這隻螞蚱是那個人送過來的。

現在的馮妙,已經不是剛進宮時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她也聽人說過,在宮中天長日久,有耐不住寂寞的太監和宮女,會私下交好。其實她不大明白,私下交好究竟是做什麼,她隻是隱約覺得,好人家的女孩兒不該這樣做。

“你臉怎麼這麼紅?”予星伸手來摸她的臉頰。

“我熱!”馮妙羞惱地推她一把,把手裏的瓷碗放進她手裏,“你這麼閑,就去幫我把碗洗了,快去。”

予星剛走,馮妙便聽到身後有人走來,轉身去看,便見到素雲徑直向她走過來:“奉儀殿派人來宣你,已經在門外等了。”

馮妙微微詫異,她以為太皇太後早就把自己忘記了,沒想到會突然在這時來宣她覲見。馮妙點頭應下:“請姐姐跟來人說一聲,容我整理衣裝,再去拜見太皇太後。”

一年之後,重新踏入奉儀殿,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依稀仍舊跟從前一樣,卻又透著股陌生。馮妙在甘織宮並沒有什麼東西,不過是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又重新綰了發髻而已。

她依舊記得第一次進奉儀殿時學的規矩,快步走到進門後第五塊青磚處,俯身跪倒,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額頭貼著手背拜下去。

剛要開口稱呼太皇太後,馮妙忽然頓了一頓,太皇太後恩威難測,貿然開口,恐怕會惹得她老人家不快。從前在奉儀殿侍奉時,她總是自稱奴婢,對太皇太後也不敢以姑母相稱。此時正逢佳節,她又剛被人從織宮帶出來,若是仍然這樣稱呼,恐怕聽見的人會以為,她心中怨恨太皇太後,不願跟她老人家親近。

想到這,馮妙清清嗓子,重新開口:“姑母在上,妙兒給您磕頭,惟願姑母身體康健。”也不多說別的祝詞,最簡單的話,被她用清醇如泉水的嗓音說出來,反倒帶著一片赤子情懷,格外惹人憐惜。

“好孩子,起來吧,這一年倒是瘦多了。”太皇太後招呼她到身前,慈愛地摸著她平滑的發髻,“在那裏可好?”

馮妙眼中一酸,就要流下淚來,卻強自忍住,此時說好或者說不好,都不妥當:“回姑母太皇太後,起先覺得辛苦,時間長了便習慣了,反倒比在家裏時有意思得多。”她絕口不提在奉儀殿的事,隻說好過在家中被嫡母虐待,這原本就是實話,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太皇太後微微點頭,這幾句話的確進退得宜,理著她的衣角又說:“好孩子,你的委屈,哀家心裏有數。正月裏哀家事忙,剛出正月,便想起叫你母親、兄弟進宮來,讓你們見上一麵。”

進門時勉強維持的冷靜淡定,此時陡然驚破。在甘織宮裏,馮妙想得最多的,就是阿娘和弟弟過得好不好。如今能讓她見上一麵,不管是為了什麼,她都感激太皇太後的心意。

薄紗小簾後,影影綽綽地坐著兩個人影。馮妙眼中珠淚盈盈,那人影就越發模糊。她向太皇太後看了一眼,便急忙忙地伸手打起簾子。

一聲“阿娘”剛要叫出口,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小簾後麵的人,並不是阿娘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