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亮的水晶杯,精美的七弦琴,粉壁上懸著的一副對聯也不知出自哪一位才人的手筆。淡淡的橘黃色燈光輕灑,合著樓下迎來送往的嬌笑聲,一派曖昧的聲色圖。
而在這種本該調笑說情的地方向來是楚留香最喜歡,最熟悉的,他卻像一個正直的正人君子一般,眼神正直到異常。倒也不是楚留香改了習性,要是每個男人麵前坐著一個枯樹一般的老男人,想來也都會這樣的。
楚留香麵前,一個枯瘦矮小的白發老人很溫和的在跟他說話,談吐有禮,輕描淡訴的似乎不是在說著怎麼去殺死一個人。
“我一向喜歡以人來估價。”石田齋淡淡的說:“這些箱子中的錢財,足夠買到三千個完璧之身,也足夠買到同樣多的勇士替我去拚命。”
楚留香歎了一口氣。
石田齋話語中對女子的不屑之情他自然也聽得出來,卻非常不讚同。他雖然流連花叢,卻從未看輕過任何一個女子,也從未覺得自己身為男子便高於女子一籌。尤其是在遇到……
“哦?那你覺得,你這條命,值幾個錢?”
淡淡的話語輕響在耳邊,似乎略過的風,輕貼耳側,又似清風已過,悠悠已遠。
卻讓在場兩個人後背出了一灘冷汗。
石田齋是驚恐的發現,在燈火通明下,在敞亮的房中,竟然有人悄無聲息的落座於不知何時開啟的窗邊小椅上!
而楚留香則是眼角一抽:“伯母?!”
剛剛他就是隨便想想而已啊,真的沒有想在這裏遇到伯母你啊!
侍劍冷冷看了一眼石田齋,隻一眼,就讓這個年輕時名震東瀛的武士眼前一黑,這才轉頭看著楚留香,眼神柔和起來:“香香,你先出去。”
楚留香還未回話,石田齋便拿起桌子上的夜光杯猛擲地上,發出響亮的崩裂聲。之後,房內一片沉寂,沉默得讓石田齋胸口發悶。
不管年輕時如何意氣風發,現在在這裏的,隻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越是臨近死亡,就越怕死。先前為了顏麵,即使是來與從不殺人的楚留香會麵,在樓下至少埋伏了近一百個精英死士,隻要夜光杯一碎,便可刹那呼擁而來!
而如今,卻悄無聲息!
侍劍看也未看石田齋,第二次道:“香香,出去。”
楚留香看了一眼侍劍,便利落起身離開。即使身後傳來呼嘯的衣袂聲,以及隨後而來的悶哼聲,也沒有回頭。
胡鐵花說過,老臭蟲是一個心軟得跟豆腐一樣的人,但該動手時也從未避諱過他。因為胡鐵花知道,有時候,有些人,老臭蟲的心會變成鐵。
無論麵對窮凶極惡的惡人,還是屠戮他無可計數中土同胞的倭寇,楚留香從不會惋惜他們的死亡。
一出門,一個正以優雅姿態疾速吃麵的……人便印入楚留香眼中。是人吧?
眼前的人渾身包裹著潔白的紗布,隻有嘴巴鼻孔漏在外邊,令人詫異的是,及時全身緊繃著紗布,他吃麵的姿態仍是說不出的好看和快速,配著身後的細微的慘呼聲,說不出的詭異。
就在楚留香單方麵麵麵相覷紗布人的時候,一個嬌小的身影走來,手上端著的麵與小菜的香氣迎麵而來。
楚留香瞪大眼睛,似乎在看鐵樹開花:“明珠?”
左明珠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故人:“楚大哥?”
楚留香臉色鐵青,任誰在這樣一個地方遇到朋友的女兒,都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你怎麼在這裏?”
左明珠抿了抿嘴,臉色發白,沒有回答楚留香的問題,把手中的菜放在紗布人麵前,自己也學紗布人靠在欄杆上吃起麵來。
待麵吃完,左明珠的心情也平複下來,臉色也沒有方才的慘白。
楚留香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明珠,你……”
話還未說完,隻聽‘吱呀’一聲,侍劍走出來,衣著依舊皎潔無暇,周身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楚留香見過侍劍幾次殺人,全身都在呼吸的他卻是第一次聞到她身上有血的味道。
“你們有什麼話,路上再說吧。”
馬車上,左明珠輕聲的跟楚留香說起她身上所發生的,可笑,可恨,可悲的故事。
一切要從七日前說起。
容貌,家世,才情,父母的疼惜戀愛……左明珠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擁有了其他女子所渴慕的一切。
隻差一位良人。
而為了所差的這一位,她險些就失去了她所有的一切。
那一日她端著如同以往一樣,端著親手所製的糕點,心中邊不停思量著假死之策有何遺漏邊向父親書房走去。方到院子,就聽到一聲轟響,整個院子仿佛都抖了抖。
還未等她看清,就覺得一陣馨香迎麵而來,下一刻她便已經被摟入溫軟的懷中,左明珠一驚,方才發覺她周身穴道已封,動彈不得,被迫隨著製住她之人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