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幹部年齡普遍偏低,一般都在三十五歲以上。四十歲是個坎,邁過去就能扶搖直上,邁不過去就要做好一輩子當鄉官的思想準備。
鄉鎮幹部在一起,除了說笑,還有個更重要的活動--打牌。
打牌真是個好活動,既增加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又能摸清楚對方的性格。
因此說笑了一陣,就有幹部拿出一盒撲克牌來,叫嚷著開牌。
毛平首先從腰包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啪的一聲按在桌子上,直著脖子嚷道:“開始了,開始了,贏的請喝酒啊。”
鄧涵宇笑道:“搞多大?開作風會,你們敢賭博,膽子肥啊。”
毛平截住他的話說:“這算什麼賭博?搞個娛樂,活躍下氣氛。跟會議扯不上半點關係啊。”
說完拾躥著我拿錢,說大賭傷身,小賭怡情,開會是最無聊的事,不搞點活動,人會淡出鳥來。
鄧涵宇見我半天沒動,自己從包裏抽出一疊錢扔在桌上,接過別人手裏的牌,敲著桌子說:“都下,都下,我做莊家。”
毛平用手掌蓋著錢,嘴裏一個勁喊:“發牌發牌。給陳鄉長發一份,還由得他了?”
鄧涵宇就開始發牌,發一張頓一下,說:“試手氣啊。”
毛平看了一眼牌,嚷道:“沒得試。”
說完把牌翻過來,喊道:“九點。”又把發給我的一份翻過來:“八點。”一手舉著三張牌,盯著鄧涵宇:“看牌看牌。”
鄧涵宇把牌小心地拿到眼前一張一張地慢慢展開,臉上浮起一層笑,把牌扔到牌堆裏,罵道:“操,昨晚老子老實一晚,還晦氣。”
眾人就笑,知道他是最小的一副牌,都伸出手叫:“給錢,給錢。”
鄧涵宇從一疊錢裏抽出十幾張,一一賠給我們,又開始發牌。
幾輪下來,我沒出一分錢頭本,倒贏了幾百塊,毛平讚歎道:“到底是年輕人,火氣旺,手氣好。”把錢遞給我說:“你自己來?”
我搖頭拒絕,站在他身後看他們玩。
突然手機響起來,掏出來一看,居然是郭偉打來的,問我怎麼不回房間,去了哪裏?
我受寵若驚啊,郭偉這段時間一個電話也沒打給我,今天來電話,看來找我有事?我連忙回答說就在樓上,馬上下來。一邊說,一邊對毛平做個手勢,告訴贏來的錢全歸他,自己拉開門,一溜煙下樓。
郭偉手裏拿著電視遙控器,心不在焉地撥台。見我進來,沒好氣地說:“去四樓聯絡感情了?”
我搖搖頭說:“聯絡什麼感情呢?毛鎮長拉我去看看四樓住哪些鄉鎮。”
“都看清楚了?”
我尷尬地笑,沒回答。
“有什麼好看的。”郭偉自言自語地說:“樓上住的都是有錢的鄉鎮,幾年前就這樣安排了。我們鄉鎮沒錢,就應該被人家踩在底下。”
我笑著說:“郭書記,現在我們也不是沒錢。沒錢好辦,沒資源就真沒錢。”
“你是想著你那個礦泉水廠?”
“沒有啊,除了礦泉水廠,蘇西鄉的資源多著呢。”
“最好是不要想。”郭偉把遙控器扔到床上:“鄧涵宇不會輕易撒手。我們拉他的人,等於在他心尖上剔肉,你那個錢老板再牛,胳膊還能扭過大腿?鄧涵宇隨便想個辦法,就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把我們也拉下水,羊肉沒吃到,惹得一身騷,值得嗎?”
“沒那麼複雜吧?”我遲疑了一下。
“陳大鄉長,理智一點好不好?你沒想過,你是拿土地跟人家換,人家到時候搞個半路工程,你怎麼死都會不明白。”
“哪他不是虧得更多?”
“他虧個毛。錢又不是他錢老板一個人的,何況,還有個鄧涵宇站在他背後。”
“真不搞?”
“不搞。”
“騎虎難下了啊。”我哀歎道:“這個時候不搞了,以後怕會嚇到別人不敢來投資。”
“管我們什麼事?”郭偉道:“沒人就沒人。蘇西鄉過了多少輩子的人,沒見著不投資會死人的。再說,我們還想著在蘇西呆一輩子?”
“我也沒想。”我說,笑笑,進了洗手間。
“你當然不用想,就算你想,別人也不會讓你在這個山溝裏呆。”郭偉隔著門喊道:“回去就給姓錢的打電話啊,就說這個項目我們蘇西鄉不搞了。”
我扭開水龍頭,澆了一把水在臉上,抬起頭對著牆上的鏡子,咬牙切齒地做著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