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失怙(2 / 2)

病房裏靜得掉口針都能聽清楚,爹的嘴角動了動,終於張開眼睛,虛弱地想笑。

我老娘終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道:“死老頭子,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走啊。”

爹的臉上浮上來一層紅暈,他四周看了看,嘴巴囁嚅著,似乎想要說話。

我捏緊爹的手,淚眼朦朧。

突然,我聽到身後傳來趙雨兒稚嫩的聲音:“爺爺。”

轉過頭,看著金玲已經哭得縮成一團,小姨牽著趙雨兒的手,把他遞給我爹說:“姐夫,這是小風的幹兒子,也是你孫子。”

老爹僵硬地微笑,虛弱地說:“風,爹…想…回家。”

我知道爹的“回家”含義,他在想著我的爺爺奶奶,想著還插著一根柳條的我爺爺的土包子墳。?????我使勁地點頭,泣不成聲。

“別哭。”老爹安慰我說:“你…已經…大了,成人……了。要……走穩。”

他又看了一眼床邊圍著的一圈人,眼神無限愧疚地盯著我的老娘,努力地想微笑,終於沒能笑出來。

“風兒娘,把我埋到……春山……縣吧。”爹說完最後一句話,手一鬆,合上了眼,眼角流出一滴淚,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滾落下來,跌在白白的被單上,泅濕了一塊。

我靜靜地握著爹的手,他的手慢慢地失去了溫度,如大理石雕塑般靜止在我眼前。

屋裏響起一片哭聲,我老娘大叫一聲,暈死了過去,小姨手忙腳亂叫著醫生。正亂成一團,門被推開,接著就看到何至進來,嘶啞著聲音喊道:“老哥,我來晚了。”

門外跑進來幾個護士,把我娘抬到一張移動病床上拉了出去。其中一個走到我爹床邊,拉過白被單,就要蓋上爹。

我一把扯過她的被單,哭喊著說:“你幹什麼?我爹還活著。”

黃微微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拉著我哭喊著:“風,大伯走了。”

我怒吼道:“胡說,我爹還活著。”

顧不得別人,我撲倒在爹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何至表舅背向我們麵窗而立,花白的頭發隨著肩膀微微地顫抖。這個在自己父親老去都未能親自看一眼的男人,無法抵住代自己送父歸山的人離去的悲痛。

他痛苦地煎熬著自己,一個人遠離妻兒回到老父親的長眠地。何至表舅出生在戰火紛飛的年代,他在部隊宿營地出生,還沒來得及包上一塊布,屋外就被炸彈炸得暈天黑地。

部隊緊急疏散,何至表舅被母親抱在懷裏,隨著後勤人員深一腳淺一腳沒命狂奔。何至表舅的團長父親率領著部隊抵抗著地麵進攻的敵人,無暇分身。一眼看到我老爹,就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糖果,塞進我爹手裏,命令他去照看何至母子。

我老爹想也沒想扭頭就跑,跑了三道山梁後,終於看到了虛脫癱軟在地的團長老婆。

她懷裏的孩子哭得聲音都快嘶啞了,小小幹瘦的臉,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沒半點生氣。

我爹掏出團長的糖果,剝了一粒放在何至嘴邊。何至伸出小小的舌頭舔了舔,臉上居然露出第一絲快樂的笑容。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何至媽在這次戰鬥後不久,染上了產後風,拖了不到一年,遺憾撒手塵寰。

從此,小小的何至就跟在父親身邊,慢慢長大成人。

現在,我爹已經走了。何至看著這個帶大自己的男人一句話沒說就走了,他的心痛得比刀紮還難受。我老爹的離去,他開始真實感覺到了生離死別的滋味。或許,我老爹的離去,讓何至表舅更多感覺到了親情的哀傷。

畢竟,他算是我老爹帶大的人。從某些角度來說,他對我爹的感情,比對他自己父親來得更強烈,更哀傷。

我爹終於被拉了出去,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一片哭泣聲。

我站不起來,靠著牆根坐著,眼裏無聲地流出控製不了的淚水。

“起來。陳風。”何至表舅終於回轉身來,嚴厲地命令我。

我在黃微微的攙扶下站起身,傻傻地看著何至。

“人走了,要辦好後事。你現在是一家之主,要堅強。”何至嘶啞著聲音說:“你父親幹了一輩子革命,在生對得起人民,死後對得起祖宗。”

我平靜地說:“舅,我爹有個遺言,想埋到春山縣去。”

何至一頓,沉吟了一下說:“好!棺葬你父親。我違紀一次!”

他頭也不回離開病房,留下哭作一團的金玲、枚竹和黃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