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啞巴(3 / 3)

浣竹疼得淚直往外泛,卻不敢叫。她更不明白了。你不也教過我識字嗎?便越發困惑而害怕地望著他。

黃毛獸“嗖”地從腰間抽出刀子,在她臉前晃了幾晃,寒光逼人,咬住牙一字一頓地說:“你記住!從今天起,你不僅是啞巴了,而且也不識字了!一個字也不識!一個字不會寫!不會寫家鄉住址,不會寫姓啥叫啥!你——若露一點口風出去,我就殺了你!殺了你父母!!——記住!你——不識——字!!!”一把將她摜在草鋪上!

浣竹渾身哆嗦。她終於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啞巴,為什麼不讓承認識字!……她可憐巴巴地望著黃毛獸,點點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無聲地落下來。她在心裏哭泣……爹……娘啊!……山裏人……命苦……孩兒……認了!……她一頭撲到草鋪上,捂住嘴哭起來!……

浣竹像一隻可憐的羔羊,被黃毛獸帶出大山。他們賣了馬,乘上火車、汽車,順利到達柳鎮。她完全被征服了。

柳鎮的生活遠比清水寨豐富多彩。這一點,黃毛獸沒有騙她。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碧綠如毯的土地,公路上奔馳的汽車,街麵上繁鬧的商店、攤販、人流……這一切,清水寨都沒有。在最初的日子裏,這些新鮮的東西多少讓浣竹的心情開朗了許多……

她得到了不僅清水寨的姑娘沒有,連柳鎮上的姑娘也沒有的衣服,過著柳鎮最上等的生活。一天到晚什麼活兒也不幹,安逸得很,清閑得很,真像養鳥一樣把她養了起來。這一點,黃毛獸也沒有騙她。浣竹努力使自己恢複著對黃毛獸在清水寨時的好感……

然而,她終於辦不到。

她思念年邁的父母,傷心自己被殘害啞巴,她恨他的歹毒、陰險!浣竹一想到他那大自己二十多歲的年紀、水牛一樣粗糙的皮膚和胸毛、無休無止的肉體欲望,就不寒而栗,就惡心,就充滿了痛苦!不論精神還是肉體,她都不勝負荷……

漸漸地,她認識了地龍。知道那個結實年輕的黑臉小夥子是一門親戚。她喜歡他,也喜歡他那麼多書。很多次,她想要一本看,可立刻想到黃毛獸在山神廟時的恐嚇:“你不識字!記住,你一個字都不識!……”她害怕了,躲開了。但還是忍不住遠遠地打量。甚至,腦子裏常出現一種幻想,能嫁給這樣一個年輕人,該多麼幸福啊!……每這麼幻想一次,內心的痛苦便加深一次。她並不後悔從大山裏來到平原,隻可憐自己嫁給一隻惡虎。

她看出地龍和黃毛獸在鬧矛盾。她希望地龍能打敗他!但她又深知黃毛獸心狠手毒,也看出街上人並不歡迎地龍。地龍打敗他並不容易。她隻能在心裏為他禱告!……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浣竹越來越憎惡黃毛獸。她渴望能擺脫他。然而,誰又能幫自己呢?稍微露出一點口風,不僅會招來殺身之禍,也會連累了父母,連累了別人!

後來,浣竹認識了民政助理老裴。他常來家和黃毛獸喝酒。她不明白,一個鄉政府幹部為什麼會和黃毛獸交上朋友?但她又看出來,老裴是個好人,和藹,善良。據說,他管結婚、離婚。是否發現了自己的不幸,在暗中察訪呢?浣竹以她特有的謹慎一直在觀察他。日子越久,她越相信他是好人。每次來家,總衝她和藹地笑,笑得令人感到親切,似乎還充滿了同情。特別當黃毛獸不在的時候,他的眼神裏總流露出憐惜來。浣竹越發相信自己天真的猜想。她心裏激動起來!……對呀,這種事隻有依靠政府,政府會有力量的!還能靠誰呢?

浣竹在小心地等待時機。終於有一天,趁黃毛獸不在家時,翻出一小片紙頭,用竹棒蘸著黑顏料,寫上自己的家鄉住址,然後藏在貼身衣服裏,準備隨時交出去。

她提心吊膽地等了一個多月。老裴終於又來喝酒了!浣竹激動得渾身發抖,忙著送茶、炒菜。但一個晚上都沒有找到機會。最後,眼睜睜地看著老裴走了。浣竹失望極了,眼淚差點掉出來。不由自主地追出屋門外。看老裴搖搖晃晃,她忽然靈機一動,追上去,在院子裏扶了他一把,趁機把紙條兒往他口袋裏一塞。又掩飾地幫他拉開大門的閂。

她成功了。

但也失敗了!

浣竹的試探沒有任何結果。她相信老裴肯定看到了那張紙條。後來老裴再來喝酒時,她從他尷尬而歉意的目光裏看了出來!老裴再不衝她和藹而親切地笑了。有的隻是不安的神色。他一碰上她的目光便躲開。他也很少再來她家喝酒了。他在躲著她!

浣竹在交出紙條的那些日子裏,盼星星盼月亮般盼著老裴的到來。激動、興奮、惶恐、驚慌……她說不清有多少種情緒在折磨自己。但總有一點希望在前頭。那些天,她沒有哭過,隻膽膽戰戰地察言觀色,小心地侍奉黃毛獸。黃毛獸就是大白天要和她睡覺,她也不拒絕。她隻在心裏想,這一切都快到頭了。

但現在,她徹底失望乃至絕望了!政府都沒有力量救自己,誰還有這個力量呢!黃毛獸簡直像一株盤根錯節的巨樹,沒有誰能扳倒他。他太厲害了!

從此以後,浣竹整日啼哭!……

黃毛獸打她,罵她,想盡辦法折磨她;哄她,勸她,用種種笑臉和物質手段討她歡心;甚至用哀求、悔罪、下跪感化她。但到底沒能讓她安靜下來。他不能理解,一個女人的心為什麼這麼難以征服!他多麼希望浣竹能死心塌地跟自己過一輩子。但他辦不到。

他開始懷疑街上的小夥子在引誘她。尤其那個地龍更讓他疑心。他知道,任何一個年輕小夥子都比他有吸引力。於是,他把家搬到街南來了。他為她經營了一座漂亮的住宅。

可是仍然沒有用!

她幾乎是日夜啼哭。鬧得一天也不得安寧。她留給他的隻是一個肉身子,而魂靈早已不屬於他了。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得到她的魂靈!黃毛獸一籌莫展了。有時,他真恨不得殺了她。可他又舍不得。她那張年輕的臉,那光滑柔軟的身子,令他銷魂,令他陶醉,給他帶來了多少快樂,使他的生活得到了充實。但每次在性欲滿足之後,他又覺得躺在他身邊的隻是一塊木頭,一具沒有生命、沒有聲音、沒有溫度、沒有感情色彩的女屍。她就僵僵地躺在那裏,就像那年餓倒在河灘上的那位姑娘。浣竹還不如她!那時,他割她一刀,她還會呻吟一聲,嚇他一跳,讓他感情上受到些刺激。而浣竹則毫無反應。她總是把眼睛緊緊閉上,任他踐踏。除了生理的滿足,他得不到任何精神上的快樂。

他越來越相信,地龍那小子不僅引誘過浣竹,而且浣竹已經作出回應。她的心已被他占據了!那年在街上,他給她書看,她那麼興奮。當自己打她的時候,她向他求援,他衝上來要和自己拚命……這關係太微妙了!他在柳林裏為她解開繩子,他在黑暗中摟著她,她動也不動,那麼傷心動情地哭,像小貓一樣溫順。她躺在我懷裏時,何曾這樣過?——肯定,他們心中都有了對方,說不定勾搭上啦!不然,浣竹為什麼越來越不馴服了呢?她剛來柳鎮的頭一年,並沒有像後來這樣心神不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