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又團圓了。但不久又分開了。姐姐嫁了人。嫁給城關大隊的一個社員。姐姐腰圓圓的。她已經懷孕了。那晚,爸爸哭了。坐在那兒哭。沒有聲音。隻有一串串的淚。淚水很清。貓貓沒哭。她的心變得很硬。很硬很硬的。姐姐走了,她隻覺得心裏很孤獨。淒淒的。她太小,懂得的事又太多。仿佛闖過社會的樣子。她倒覺得爸爸太脆弱,沒經過什麼大事。她想安慰他,可她不會說。她一肚子仇恨,仇恨這個世界,仇恨周圍的人。她隻同情姐姐,同情爸爸。她告訴爸爸:“你別怕!”雄赳赳的樣子。
爸爸回來了。貓貓上學了。她漸漸變得開朗一點。學校比家裏好。家裏太冷。學校不冷,那麼多人。貓貓本愛動,又長得可愛,老師都喜歡她。老叫她參加唱歌、跳舞。開始她不肯,後來就肯了。她挺喜歡唱歌、跳舞。完了,大家都鼓掌。男老師好親她,親她的臉蛋兒。女老師愛打扮她,給她梳頭、紮小辮兒。學校老讓她登台演出。同學們都羨慕她、寵她。她感到了溫暖。於是,她發現了世界的另一麵,更可愛的一麵。她變得活潑了。小時候,被索子拴得太緊,現在要放開手腳蹦跳。小時候老是哭,現在老是笑,笑得像銀鈴似的。爸爸也寵她,要什麼有什麼。他覺得欠孩子的太多。貓貓得到了加倍的補償。
貓貓長成了少女。那無拘無束的天性,那驚人的美麗,處處顯示著她的存在。她任性,她驕傲,她快樂。從她身上,再難看到兒時生活的陰影。她也竭力想把小時候的事忘掉。她好像已經忘掉了。可是自從考上高中,認識地龍以後,她忽然又記起來了。那個孤獨而執拗的“小單幹”,勾起了她對往事的回憶,也引起她巨大的同情。她也曾孤獨過,“單幹”過,但她熬出來了,跳出來了。地龍沒有跳出來。外界的重壓使他變了形。他一聲不吭地承受著,反抗著。表現出一種男性的倔強。那是一種意誌和強力的凝聚。貓貓一看到他,便覺得有一股磁石般的吸引力在拉她。便覺得心裏堵得慌。她老想衝他喊:“地龍,你喊叫吧!你打人吧!你發瘋吧!那樣你會好受,你會輕鬆。你不要老悶著!”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就這麼幹過。那時,她不感到壓抑,隻感到一種發泄的快感。她希望地龍也這麼幹。地龍有時罵人,有時打人。別人視為野蠻。貓貓卻為他高興,為他辯護。她理解他,理解一個孤獨者的內心。她覺得自己的心和他是相通的。她愛上他了。他是個硬漢子。她開始向他傳遞一個少女最隱私的情感。那是一種狂熱的初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地龍感覺到了。他們同位兩年。一開始,地龍吃驚。後來便沉默,心裏卻暖。他太孤單了。他渴望友誼和理解。而一個少女的友誼和理解更令他感動,令他心慌意亂。
貓貓比地龍大一歲。她時時關心著他。一時像個妹妹。一時像個姐。有一次,地龍重感冒。在晚自習課上,貓貓聽他喘氣重,就低聲問:“你怎麼啦?”聲音柔柔的。地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貓貓看他臉燒得通紅,一時急了,站起來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尖叫起來:“啊喲!燒成這樣還不去看?”全班同學都在,看她和地龍親昵的樣子,都“哧哧”地笑。貓貓自覺失態,臉刷地紅了。剛坐下,又生氣,野勁上來了。她又站起來,紅著臉嚷:“笑什麼!人家發高燒,摸摸額就值得笑?無聊!”地龍窘得臉也紫了,在下麵扯她的衣服,讓她坐下。一個男生在後頭叫:“還是親親吧,光摸摸不頂用的!”“親就親!”沒等地龍閃開,她就彎下身在他額上吻了一下,“看到了嗎?讓你眼饞!”一屋人哄地大笑。地龍又感動又害羞,弄得不知所措。貓貓緋紅著臉,伸手拉起他來:“還不快去看病?理他們!”地龍臉紫得像豬肝,被她一溜跟鬥拉出教室。林平也笑了。但他很快製止住大家,也隨後跟了出來。
地龍是一塊鐵砣子。貓貓是一團烈火,是燒著烈火的爐膛。他被她熔化了。打那以後,兩人的關係迅速發展了。他們常一塊出去。一次在野地裏,地龍突然拉住她的手:“野貓子,我真……感激你!”眼裏閃著淚花。是第一次主動碰她。貓貓仰起頭,笑了:“鄉下佬,你盡說傻話!”臉燒燒的。地龍抑製不住激動,一下扳住她的雙肩,雙手滑動著捧起她的臉,在月光下定定地看:“野貓子,你真……美!”“知道!還用你說?”貓貓嬌嗔著,往前倒。驀地,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一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每一天都陶醉在熱戀的幸福中。地龍有了貓貓的愛,頓覺自己富有起來。似乎擁有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