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十月一日,共和國就誕生40周年了。真這麼快嗎,40年匆匆過去了?!
以往的39個國慶,都是怎麼過的,一時說不清了。但有幾個卻恍如昨日,許多細節都呈現在腦際,清晰明白。
我看到自己穿一身舊軍裝、舉著架日本造的舊照相機,奔忙、在南京“總統府”門前。舉著彩旗的遊行隊伍像五色繽紛的浪濤沿著所有的街道翻滾奔騰。一群水兵護衛著一隻銀灰色軍艦在波浪中前進,艦首寫著“長治號”三個大字,“長治號”幾天前才由台灣起義歸來,就趕上開國大慶。水兵們造了個仿真的模型把它推到街上來。那時我才作見習記者,任務是跟隨這條軍艦,把沿途所見花絮寫下來,並且拍出照片。這個任務看著簡單,實際上很難。我從幾天前知道這個大典要在十月一日舉行,就連夜興奮得失眠。回想艱苦戰鬥的過去,展望前途似錦的未來。作了一個又一個金色的夢,弄得頭腦昏昏。和隊伍走上街後,不由自主地和大家一起喊口號、唱歌,和兩邊圍觀的市民打招呼。常常忘了我的記者任務。當我記起我的任務,又覺得沒有一個場麵不該拍攝、沒有一句議論不該記住,按快門和寫筆記總是在倉促匆忙中,並且一邊舉相機一邊還跟著喊“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午夜遊行結束了。人們興致尚高,便都流向玄武湖去參加狂歡晚會。記者們則按規定去新華日報衝膠卷,寫稿發稿。我剛當上見習記者沒幾天,我那位組長又小氣,怕我拍照水平低,隻給了我一卷120膠片。我想拍出個樣兒來氣氣他。一進報社大樓先去攝影部找我的熟人,請他搶先給我衝出來讓我看看。膠卷交給他,我就去會議室寫“花絮”,我收集的材料夠寫一大篇專文的。可人家隻要我三兩段,我隻好忍痛割愛,精益求精。頭一條我寫個送水老人,他穿一身紡綢褲褂,左手提個水罐、右手端隻茶杯,站在總統府西邊那個小牌樓旁,不斷地把水送給遊行隊伍中的人。不過不是逢人就送,而是有所選擇。有時他喊一聲:“喂,老弟!”有時就笑著招招手,把走在隊伍裏邊的人叫出來送上茶去。走在外邊的人要茶喝他也給。但需主動向他要。
我問他:“您給送茶的那些人都和您認識吧?”
他說:“走在這兒的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都是兄弟姐妹,相逢何必曾相識?”
“可你是挑選著人送的!”
“我挑選誰最渴,就先給誰送!我們要會關心人。”
“看來您是個詩人?”
“不,我是大夫,祖傳國醫。所以我一看就知道誰最缺水!”
有人拍我的肩膀,攝影組那個熟人不知何時來到我身旁了,他衝我勾勾手指,我隨他走出會議室。看到我們組長正站在走道的燈下,迎著燈看一卷才衝出的膠片,熟人指指他說:“你的膠片衝來了,看看去吧。你們組長已看完了。”
這時組長已轉過身來,笑嘻嘻把膠片一舉說:“來,檢閱一下成績。”
我接過膠卷,迎燈一照,似乎聽見一聲爆炸,腦袋裂開了,兩眼暈花了,揉揉眼再看,還是一樣,隻見一片透明,什麼影子也沒有!急問:“怎麼回事?”
那熟人笑著說:“問你自個兒,打開鏡頭蓋兒了嗎?”
拍照時還有這麼道工序,我壓根沒想到!我以為糟了,那位組長平日不僅小氣,而且辦事極嚴厲,八成要挨批。批評一頓不要緊,這實在有損我的聲譽。沒想到這時組長反而大笑起來,摸摸我的頭說:“別傷心,剛幹這行誰也難免出岔。大節下的,寫完稿玩玩去吧,玄武湖要放焰火了!”
嘿,這日子口人們脾氣都變好了。這麼一來我倒當真難過起來。我說:“可這任務?”
組長說:“今天記者們拍的很多足夠用!”
我輕鬆了,但也有點悲哀,看出來他壓根沒指望我會拍出好片了。好在那些天沉浸在狂歡與遐想中,很快就把這事淡忘了,在那些天裏,我常想的一個題目是五年後過國慶時我會是什麼樣?十年後我過國慶又可能會是什麼樣?我那時在幻想當作家或作演員。我想五年以後,也許我的寫作已初露頭角,我會與一些知名的有才氣的青年人在一個高尚文雅的地方跳舞聚會。也許身邊還有個可愛的人兒。十年後,吾應該是聲名大振了吧,有家有業了吧。像一切被尊敬的人那樣受人矚目了吧!四十年後?那太遙遠了,沒打算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