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殿的安靜,向來是讓人望而卻步的。
明鳶遠遠看著那道緊閉的大門,深夜的月光留下一抹微亮,也似她眼裏突然劃下的一縷亮色。
她低下頭來,目光在腳下的草稍上遊走,許久,才似乎將眼中那一點點深重褪盡。
山間的小道上,此時行來了一個人。
夜色下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他鎧甲上的銀翼分外醒目,在整個帝都,這樣的銀翼隻在一個人身上存在。
明鳶深吸了一口氣:紫翼星將——銀夏!
“最鋒利的刀,往往會在傷別人之前,先傷到自己。銀夏就是這樣的刀!”
她忽然記起當日在祭壇之上,開啟瀚海燈後,拂然那句似是而非的警告,好像知道些什麼,但這種知道朦朧地連輪廓也看不清楚。
祭司臉色變了變,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這件紫袍子好漂亮啊,父親,您說呢?”進了前廳便是寬敞的別院,內種斑斕五色的奇異花種,煞是耀目。明鳶將身子隱去,搜索著同樣隱身潛入的星將具體的方位,卻忽然看見花叢中翩翩起舞的一襲紫衣。
那一瞬間竟有短暫的失神,她從沒有用這樣的距離和角度去端詳過花叢中的女子。一直以來,這個天真到幾乎可笑的孩子仿佛總是被忽略的那一個,雖然和幻羽一樣師承薇音,可是在幻羽那樣精明而世故的光環下,她永遠是微不足道的。
但如今在花叢中起舞的雪夭,卻似一個不小心跌落凡塵的仙子,即便四周的繁華與浮世渾濁到可怕,她的眼神依舊澄澈。
忽然間有些不忍,就像打破了一個神聖的什物一般,碎在心裏。明鳶抬頭向著花叢中看去,那一襲紫衣一個華麗地轉身,驚起熟睡的蝴蝶紛紛飛舞。她這才看見那紫袍邊角繡上的繁複花紋,黑暗中並不真切,隻是隱約覺出它錯節的形態有些像蓮花。
“父親,好不好看嘛!”曼妙的舞姿湊向了一旁靜靜站著的天機主人,雪夭順勢拽過莊召的衣角,噘嘴嬌聲道:“好不好看嘛!”
“嗬嗬嗬……好看好看!”莊召也被這難纏的女兒弄得笑容微展,抬手憐愛地撫摸著雪夭的頭,眼神卻在女兒滿足離去的瞬間驟然淩厲起來。因為在那一刻,天機殿四周密布的機括齊刷刷地彈出雪亮的弩箭,而射向的竟也是同一個方向!
感受著漫天的弩箭撕風的氣勢,明鳶幾乎倒吸了口冷氣,那在箭雨的中心隱約閃著光的鎧甲,銀翼森然,不是銀夏又是誰?
周圍的噪雜聲已經越來越近,是被驚動的侍衛蜂擁而來,莊召仿佛並不擔心入網的獵物逃走,那鎮定自若的神情讓人看得有些心寒。
碧藍色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祭司仿佛明白了什麼似的突然騰起,知道已救之不及,便隨著那瞬間消失的紫翼星將,閃電般地追出。
還沒走出幾步便嗅出濃烈的血腥之氣,就著月色細看之下,才發現血跡斑駁,一直延伸到遠處盡頭的轉角。身後侍衛的聲音已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這樣的速度和技巧連她也不得不暗暗佩服。然而眼下卻不能讓他們得手,祭司長袖一揮,那血跡隨著她手中灑下的細沙橫飄過去,散在風裏連半點痕跡也無。明鳶歎息了一聲,以銀夏這樣的失血方式,一定傷得不輕。她抬頭望了望那長長的石徑,清幽的月光在她眼中蕩漾成一種無奈的執著。
過了轉角,眼前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了。
她知道隻要走出這林子,便出了天機殿的範圍,可此時一道黑影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對方身手矯捷,黑色的麵巾遮住了臉,從眼前掠過的身形一氣嗬成,絕不是方才受傷的銀夏!虛空中的祭司舉目向那黑影離開的方向看去,夜色下的竹林是空幽而深遠的,仿佛有寒氣撲來,穿心而過。
她忽然眼睛一亮,風似的跟了上去!
“怎麼傷成這樣,你到底去了哪裏?”
“天機殿……”銀夏全身已被釘上五箭,胸口的箭傷深約一寸,若非雲眸迅速為他包紮,後果不堪設想。他剛剛開口說了三個字,誰料傷口一陣劇痛襲來,讓他幾乎失去知覺。身旁雲眸聽得異樣,正在摸索著上藥的手猛地一抖,撕動他肩上的創傷,更令他痛地天旋地轉。
“你說什麼,你去了天機殿?”然而,分明知道對方傷勢沉重,作為醫師的雲眸卻停下手中所有的動作,翻動著二十年前早就已經不複存在的眼珠,語氣冰冷:“那你看到了什麼?”
“嗬……我也不知道算看到了什麼……”銀夏喘著氣,費力地拽過妻子手中的藥瓶,剛撒上一點便又難受地鎖起了眉頭,但就在那一瞬,強忍著劇痛的紫翼星將眼中卻突然浮出雪夭裙角那些繁複的蓮花紋飾來。
那些花紋……
雖然當天的記憶已經消失得如同隻發生在夢幻裏,但耳邊縈繞的尖利威脅卻永遠揮之不去!
“你這條狗已經背叛過一次了,難道還在乎第二次麼?”
看不清那女人的容貌,隻知道她紫色的長袍在燈火通明的大殿內分外醒目,無風自動的裙角繡著繁複的紋飾,可是……
蓮花!
沒錯,和上次幻羽告訴他的一模一樣,在那個女人的裙角,的確繡著方才在雪夭袍子上見過的蓮花!
“我要你把厲靖煬帶到明宮後山的密室來,你是紫翼星將,這點問題難不倒你吧?要不然……”女人嬌笑著後退了一步,伸手從桌案上抓過一支玉釵遞到他手裏,“下次我問雲眸要的東西,可就不這麼容易能讓你帶回去了。”
“二十年前殊怨挖了她一對招子不就讓你背叛了蒙恪麼,用她來做威脅,是屢試不爽的吧!”
他忽然狠狠地將手中的藥瓶扔了出去,“啪”的一聲撞在窗框上碎了。
雲眸聽著這一聲響,仿佛也明白了什麼。
“二十年前發生的事,確是莊召所為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