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為什麼丁春秋要他的門徒經常齊聲高呼,歌功頌德,還要門徒“抹殺良心”,把他奉若神明的原因。隻有先抹殺良心,才能重新建立虔誠感;要把自己跟門徒的距離拉開,對自己奉若神明,才能產生強大的威懾力,讓信徒保持虔誠。哪個信徒願意信一個沒有聖靈感的尋常百姓?眾人齊聲高呼,不但能膨脹自己的神聖感,而且對門徒本身有巨大的震懾力。他的門徒馬屁拍得叮當響,絲毫不因為這個感到恥辱。從這點上說,丁春秋不愧為一個高水平的催眠師。

但是,丁春秋做不了高級催眠師。催眠師第一重要的是職業道德,真正優秀的催眠師,並不以蠱惑他人為榮,別人容易對催眠師產生虔誠,但催眠師一般都小心謹慎,及時處理後效,更不會故意去追求別人的崇信。前邊的文章提到,假救世主是魔鬼原型跟上帝原型的結合,不是純粹的上帝原型,當魔鬼跟上帝緒合,個人會表現出無限膨脹的權力欲,他拯救世界其實是為了重建世界新秩序,實現個人的權力欲。魔鬼的一大特點是毀滅衝動,假救世主建立新世界是以毀滅舊世界為代價的。但魔鬼的毀滅動機隱藏較深,不容易被察覺。所以假救世主會找到非常合理的現實借口,不推翻舊秩序,怎麼建立新秩序?撒如此彌天大謊而不被察覺,這正是魔鬼的特點,因為它衣冠楚楚,而且說話特別具有催眠暗示性,充滿誘惑性。你在死亡線上掙紮的時候,魔鬼的聲音是,“放棄吧,不用再掙紮了。那麼費勁又是為了什麼呢?還不如放棄了去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特別安詳,特別美……”在你最痛苦的時候聽到這種聲音,你能拒絕誘惑嗎?

可以這麼說,魔鬼是世界上最高水平的催眠師。現實生活中再高級的催眠師也沒法跟它比美。所以當魔鬼身影在丁春秋身上出現時,你會發現他的催眠技術不比一般催眠師低。段延慶解珍瓏棋局的時候,有如下場景:

段延慶左手鐵杖停在半空,微微發顫,始終點不下去,過了良久,說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難也!”他家傳武功本來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後來入了邪道,玄難這幾句話,觸動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漸漸入了魔道。這個珍瓏變幻百端,因人而施,愛財者因貪失誤,易怒者由憤壞事。段譽之敗,在於愛心太重,不肯棄子;慕容複之失,由於執著權勢,勇於棄子,卻說什麼也不肯失勢。段延慶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殘廢之後,不得不拋開本門正宗武功,改習旁門左道的邪術,一到全神貫注之時,外魔入侵,竟爾心神蕩漾,難以自製。丁春秋笑眯眯的道:“是啊!一個人由正入邪易,改邪歸正難,你這一生啊,注定是毀了,毀了,毀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說話之中,充滿了憐惜之情。玄難等高手卻都知道這星宿老怪不懷好意,趁火打劫,要引得段延慶走火入魔,除去一個厲害的對頭。果然段延慶呆呆不動,淒然說道:“我以大理國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淪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愧對列祖列宗。”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無顏去見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圖個自盡,也算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唉,唉!不如自盡了罷,不如自盡了罷!”話聲柔和動聽,一旁功力較淺之人,已自聽得迷迷糊糊地昏昏欲睡。段延慶跟著自言語:“唉,不如自盡了罷!”提起鐵杖,慢慢向自己胸口點去。但他究竟修為甚深,隱隱知道不對,內心深處似有個聲音在說:“不對,不對,這一點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鐵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點了下去。他當年失國流亡、身受重傷之餘,也曾生過自盡的念頭,隻因一個特異機緣,方得重行振作,此刻自製之力減弱,隱伏在心底的自盡念頭又冒了上來。

催眠要能做好,一項很重要的本領是察言觀色。丁春秋能在關鍵時刻說出段延慶最大的心結,顯然要對段延慶的身世有所了解,這個不稀奇,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要準確掌握什麼時刻說有效,這個就挺難。心理谘詢中這個功夫最難練,想要調動來訪者情緒,調出情結,你必須時時刻刻準確知道對方內心感受,早一秒鍾沒效,晚一秒鍾可能已經過了。丁春秋在這種時刻說出來,而且帶了惋惜之情,怎能不叫人感動。後一句更絕,聽了段延慶的話,丁春秋立即做出反應,絲毫不放鬆,他的語氣卻正是催眠師所要努力達到的境界。催眠對聲音的要求挺高,一般聽聲音就可以知道一個催眠師的功力,聲音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聲音雖然不能高,但是中氣要足,達到的效果,就是要讓人沒興趣聽,但又不能不聽,而且不能讓人太煩躁,介於不想聽,但也還可以聽,而且不得不聽之間,所以聽到這種聲音正常的反應就是昏昏欲睡,但又睡不著。可見催眠人門容易提高難,越是細微的地方越難掌握,尤其是掌握對方內心的情緒反應更是難上加難。丁春秋的功力,倘能用在催眠治療上,是件難得的好事,可惜老怪入了魔道,處處隱藏強烈的殺人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