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清月懸於夜空,光輝,靜穆。
四下行人寥寥無幾。
螺旋樹下,楓葉飄落,睡夢中的燕雀在啁啾著。
納西爾醒來時,早已是深夜。
身側,有一彎汩汩的血流,浸著草叢,漫過他的手腳。周遭彌漫著血腥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納西爾是絕不會相信有如此的地獄的。他不知道在睡夢中發生了什麼。
這是那些聖廷的人幹的麼?
不遠,蒼黃草叢外,傳來了歎息的人聲,“今天晚上看來又有得忙了,又出了大亂子。附近偏僻小村全村消失,就已經有的忙了,眼下又出這種事。卡洛,你先把信送給附近的總督吧,這信現在不送,以後就恐怕沒時間了。”
“諾。”
……
是那些人幹的麼?
正當納西爾準備起身,扶著楓樹站起時,枯白樹身上,漸漸顯現出了張血色的麵龐。似狐般的陰森和可怖。他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在做夢。可納西爾喉中那難以言語的嘔吐感卻告訴他:這些並非是夢境。
納西爾起身,他想回家。
外頭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平生都不曾見過如此可怕的地獄:血色彌漫,詭異幽森。但腳一提起來,納西爾卻停滯住了。眼前的一切,正如納西爾入夢前所說的:他最討厭的霜葉鎮就要亂成一鍋了。然而,他所朝思暮想的一旦實現,不知怎的,反倒悵然若失起來。
納西爾想回到那個又小又破的木屋裏,看看那裏的人們是否還安好。
哪怕他並不愛那些人。
靜穆的月光下,少年的身影漸行漸遠。
恍惚之中,少年似乎望到了灰袍少女與血色巨獸的身影。
遠方的鍾樓輪廓分明,塔身上高聳著金字塔形的尖頂,塔身與尖頂間是四方形的鍾房:鍾房四麵敞開,沒有披簷,無論哪都可望見裏頭。這是當時所流行的卡梅亞鍾樓的式樣。然而此時,鍾房裏的古銅鍾錘擺動著,時隱時現。
納西爾眺望著,傾聽著。
那警鍾聲他聽不見,而是望見的。
因為現在的他,心中就隻有一個願想:回家。
街道兩側都站著人,密密麻麻。納西爾瞥見了純白教袍的神甫,行著十字禮和彌撒,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對這片地獄禱告著。納西爾還瞥見了眼神空洞,躺在巷道旁一動不動的老人,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呼喚著誰。他們大概是失去了至親。納西爾還望見,染血的孩童在行道上尋覓著他們的父母。
納西爾的步伐漸漸快了起來。
那個小木屋裏的人們,還安好嗎?
在鍾聲響徹之際,納西爾終於回到了那扇木門前。
納西爾還依稀記得,他尚是孩提時候的記憶。
那時候,他的父親並沒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口中**。
那時候,納西爾的父親牽著他的手到了門前,臉上滿是一種神氣的表情。他的父親是個有名的木匠,但從未給自己家做過一個家具。可是那天,納西爾的父親卻笑著告訴他,臉上洋溢著欣喜:“今天,我終於給我們家做了扇門。你看看,這雕工多麼好,我可是準備了好幾個月呢……”
但這扇門,也隔去了納西爾與他的父親。
納西爾還記得,那個總是豪言壯誌著的父親,那個總是笑著的父親。
在一天倒下了。
他累倒在作坊裏,眼睛發黃。盡管如此,他的父親也還是笑著。在破舊的木床上,納西爾的父親撫摸著母親的麵龐,對她說:“我是不會死的,因為這個家裏,還得需要我來照顧你們。我們不是說好讓小納西爾上學嗎?好好讀書,或許能當上魔法使呢,那就不用像我今天這樣混得這麼慘了。”
納西爾家境貧困,他父親雖說是小有名氣的木匠。
可是家境卻一日日景況愈下。因為對家具價格說了算的,不是木匠,而是買家具的人。再說了,幾十年前的家具,價格低賤,不像現在,那時也隻是堪堪謀生而已。至於不做?笑話,不做,早就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