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江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份文件,眼睛還不時的打量著忙忙碌碌的李卓,這是他的第一任秘書,劉長江不得不慎重考察。在此之前,劉長江曾曆任某縣規劃局長、市建設局副局長、市公安局副局長及市住建局局長等職,這些職務雖然都是關鍵職位,但卻沒有配秘書的資格,通常隻是配個勤務員幫助收拾衛生。這一次提了副市長,才配上專職秘書。兩三個月來,劉長江時時處處觀察著這個年輕人,一是看他的能力,二是看他的忠誠度,值不值得信任。
為了考驗李卓,劉長江曾在自己的機要筆記本上塗抹了一層薄薄的膠水,然後讓李卓拿著筆記本去複印某一頁的東西,等李卓複印完回來後,劉長江發現膠水的粘連處仍完好無損,臉上雖無任何變化,心裏卻對這個小夥子的信任更增加了幾分。
李卓剛喝了口水,辦公桌上的呼叫器就響了,李卓趕忙起身,再度來到劉長江的辦公室。
“今天的行程怎麼安排?”
“九點鍾在小會議室召開常務會,十點半調研新城區建設情況,城建、國土、規劃、銀行等部門領導陪同。”
聽到李卓彙報調研新城區建設,劉長江眼睛一亮,心跳迅速加快,臉色也跟著漲紅了,趕忙站起來做了幾個擴胸動作掩飾了一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看到李卓走出了房間,劉長江雙手緊握在一起,用力對搓著,眼睛死死的盯著辦公室裏的一株幸福樹,射出的火焰足以將那株幸福樹給點著了,“汪大同,我們終於要刀兵相見了!”
直到李卓再次進來提醒他參加常務會,劉長江才將那股帶著烈火的眼神收回,站起來對著窗戶搓了搓臉,將麵色恢複平靜,拒絕了李卓的幫忙,自己端著茶杯夾著筆記本走進常務會議室。
李卓對劉長江自己拿茶杯筆記本沒覺得意外,因為今天主持會議的是市長趙為民,平常習慣了秘書們為自己服務的副市長們,這時候都親自動手,免得給市長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目視著劉長江進入常務會議室後,李卓回想起剛才看到的劉長江的表情,讓他感到不寒而栗,不知道劉長江那惡狠狠的表情是為了何事。
“劉長江還是不太成熟,畢竟以前是負責線上的工作,現在剛著手負責塊兒上的工作,能力和城府都有待提升”,李卓對劉長江做了簡短的評論,也為自己跟著這樣一個領導感到有些擔憂。
李卓剛調到市政府辦時,曾給市長趙為民當過兩個月的臨時秘書,本來有希望轉正的,沒想到趙市長將他以前的秘書調了過來,李卓隻好重新待選。將趙為民和劉長江稍作比較,劉長江的差距一下子就凸顯出來了。
常務會的內容是學習省政府關於加強對金融市場的調控和管理的意見,這是由另外一個副市長主管的,劉長江隻是來陪會,手裏拿著厚厚的材料,聽著那名副市長滔滔不絕的講解,劉長江的思緒漂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二十七年前的玉城大學校園裏,劉長江站在講台上口若懸河的進行著演講,講到激昂之處,劉長江還振臂高呼,意氣風發溢於言表。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韶華青年,引得無數女孩青睞,安瀾就是其中一個,劉長江大氣磅礴的氣勢迅速占據了她的芳心。
安瀾也是玉城大學出了名的才女,一把小提琴拉的出神入化,劉長江也早對這位才女心生情愫,為此他還專門去苦練了小提琴,他在台上的激情演講,一半是文思泉湧,另一半更是為了在心儀的人麵前炫耀才華。
後來的一次機遇將二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那個時候的校園裏,沒有那麼多的流行音樂,進入校園的港台音樂在老教授看來都是靡靡之音,被倡導和推崇的多是交響樂,芭蕾舞,話劇等等。劉長江和安瀾的相識就是在一場音樂會上,並因共同演奏《小夜曲》而兩個本來就相互欣賞的青年走到了一起。
那個時候的劉長江,高大,帥氣,英俊,那個時候的安瀾溫柔、賢淑、高貴,兩個人配合演奏的小提琴更是琴瑟和鳴,時而高亢,時而輕柔,把聽眾的心都融化了,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是成了玉城大學的一段佳話。每到夜晚來臨,劉長江都會帶著安瀾徜徉在這些玉城大學高大的法桐樹下,在潺潺的流水聲中,共奏一曲柔美的樂章。每每回憶起這段美好的往事,劉長江的眼睛裏就會蒙上一層薄霧。
可安瀾最終沒有嫁給劉長江,而是成為成了別人的妻子,這個人是汪大同。
大學畢業以後,在家人的努力下,安瀾被分配到了玉城實驗小學當老師,留在了玉城市區,而劉長江就沒那麼幸運,“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營門五尺之童”,家裏既沒錢又沒關係,他隻能回到村小學當老師。
城鄉的差異和物質的差距讓劉長江認識到了這個社會的現實性,他曾經引以為豪的口才和小提琴在社會上並不實用,既不能讓他留城,也不能換票子,反而成了光說不練的嘲笑對象。
畢業後沒多久,安瀾的父母就獲悉了兩人的戀情,安家一方麵使出了各種手段進行強力幹預,另一方麵又發動親屬為安瀾物色對象。安瀾性格相對軟弱一些,父母威逼利誘了幾次,就再不敢跟劉長江來往了。劉長江不死心,每逢節假日就到安瀾家附近轉悠,期望能夠碰見安瀾,結果安瀾沒碰見,安瀾的父母倒是碰到了很多次。
安瀾的爸爸時任玉城市廣電局副局長,這等明目張膽的騷擾讓他感到非常氣憤,約了玉城市教育局局長喝了頓酒,之後劉長江就被調到了玉城最邊遠的山區小學任教了。
劉長江被調動後,再進一趟玉城就破費周折了,要先從村小學徒步走一個半小時山路到鎮裏,再從鎮裏搭兩個小時的城鄉公交到縣裏,然後縣裏再擠兩個小時的車到玉城,進趟城至少得六個小時,一來一回得一天的時間,交通的不便大大降低了他來找安瀾的機會。
劉長江也曾想過辭職,可當時那個年代,找個鐵飯碗的工作是相當不容易,劉家更以出了個吃公家飯端鐵飯碗的老師感到驕傲,劉長江的父母使盡了手段,才阻止了劉長江的瘋狂舉動,並發動全家老小來做劉長江的工作,讓他放棄癩蛤蟆吃天鵝肉的癡心妄想。
劉長江進城不便,就開始寫信,一天一封,一天兩封,最後發展到一天十幾、二十幾封,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筆寫信,可他寫出去的信卻從未有回音。寫了一個月之後,劉長江終於按耐不住,決定進城去找安瀾。這次劉長江學聰明了,他沒有直接去到安瀾家附近圍追堵截,而是找到了安瀾的一個好朋友,央求她把安瀾約出來,那個朋友架不住劉長江的哀求,硬著頭皮將安瀾約了出來。
安瀾在公園裏見到劉長江後,先是一驚,接著就淚如泉湧,撲到了劉長江的懷裏痛哭起來。過了良久,安瀾哭累了,兩個人才得空打量起對方,路燈下的安瀾梨花帶雨,卻對劉長江有著別樣的誘惑,二人的眼睛裏燃起了對對方的渴望,借著夜色的掩護,兩人滾到了一處僻靜的草叢裏,瘋狂的索取著對方……
那是劉長江最後一次見到安瀾,之後不到一個月,劉長江就聽到了安瀾嫁人的消息,她的老公是剛從部隊轉業到百貨大樓當經理的汪大同,又過了不到一年,劉長江聽人說安瀾生了個男孩,取名汪星。
四年後,安瀾在醫院的病房裏抑鬱而終,臨終前,安瀾托朋友給劉長江帶去了一隻手帕,手帕上有幾片血漬,如梅花般豔紅。
假如安瀾嫁人是在劉長江的心裏埋下的一顆炸藥的話,那他跟老婆楊桂華的結婚為那顆炸藥增加了一倍當量。
安瀾結婚後,劉長江徹底絕望了,雖然很不甘心,但他已是無法扭轉這樣一個事實了,隻能將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深深掩埋在心裏。然而,這枚苦果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反而在劉長江的心裏生根發芽了。
一年後,當他跟村長的女兒楊桂華拜完天地走進洞房後,那枚苦果資深的藤蔓緊緊的纏繞著劉長江的心,如同被一隻大手攥著一般,時緊時鬆,將劉長江折磨的痛不欲生,當他強撐著拜完天地入了洞房後,終於控製不住自己,跌倒在楊桂華的腳跟前嚎啕大哭起來,那淒厲的哭聲讓所有參加喜宴的來賓都不寒而栗。
農村長大的楊桂華算得上是模範妻子,更繼承了農村人勤勞持家的傳統,上敬父母下慈兒女,更對為人師表的大學生劉長江恭敬有加,是父母眼中的好兒媳,孩子眼中的好媽媽,卻惟獨在劉長江這裏得不到多少讚許。因為劉長江的心裏裝著那枚苦果滋生的惡果——仇恨。
劉長江仇恨安瀾的父母,沒有他們的棒打鴛鴦,安瀾就不會嫁作他人婦。劉長江仇恨汪大同,如果沒有他的橫空出世,安瀾也不會那麼快被她父母嫁出去。劉長江更恨自己,為了能當上村小學的校長,忍氣吞聲的娶了村長的女兒——一個連初中都沒上完、一天到晚隻會洗衣做飯奶孩子的村姑!
恨也是一種動力,隻是當它轉化為動力的時候,它就有了新的名字,抱負,或者也可以等同於另一個詞,報複。實現抱負或者實施報複,都是有實力人幹的事,無論你想達到哪種結果,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有能力實現目的,這就要不斷的激勵自己努力去創造條件。
劉長江以恨為動力,在仕途上綻放了勝利的果實,用了二十六年的時間,從村小學的教師,逐步提升為市政府副市長,現在,他要利用手中的權力一雪當年的奪妻之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