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再也聽不到氣喘籲籲的嗬斥,我一回頭,人沒影了。我光著腳,手裏樹枝上的葉子早拖拽光了。這個彈弓架粗細均勻、枝條筆直、角度標準,刮了樹皮晾了兩天,重量也剛好合適,綁上我從修車的啞巴那兒討要了很長時間才得到的黑色自行車後胎(後來用了一年半才開始有白色裂紋),配上紫紅色的牛皮彈弓窩,彈弓剛做成,漂亮得有些乍眼。
開弓試驗的第一彈,我的目標是十米外一棵白楊樹幹上的蟬。彈弓皮“嗡”地一震,石子兒“嗖”地就消失了,隨著蟬鳴戛然而止,一個小黑影順著樹幹直直地落下,我立馬博得了一堆的驚歎和嫉妒。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彈弓不離我身,睡覺時也是要攥著的。
於是,村頭天不亮就又唱又鬧的大喇叭,它的舌頭千瘡百孔;村委會從來不缺瓜果零食的招待室,玻璃換一塊碎一塊;學校裏總愛用課本打人後腦勺的數學老師趙虎,他宿舍的門每到晚上就叮當作響……我承認,都是我帶頭幹的,我的彈弓要求我這麼行俠仗義,不然我手會癢癢。
而我最後一次看到我的那個彈弓,是在教室的講台上。別誤會,我沒丟,我怎麼會弄丟彈弓呢,丟鞋子、丟書包、丟衣服、丟存錢玻璃瓶,但我肯定不會丟彈弓。它從講台上消失了,是因為班裏第一次進行的班幹部民主選舉。
投完票之後,班主任站在講台上說:“這次班幹部的投票結果很意外,幾個調皮搗蛋慣犯竟然票數排在前麵,而班長呼聲最高的竟然是……”
班主任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從夥伴群到全村,再到學校,我總是頭頭,這有什麼意外的呢?
但是,班主任話音一轉,說:“如果真的想當班幹部,沒問題,誰都有機會,成績可以慢慢提高,調皮搗蛋可以慢慢收斂,好習慣可以慢慢養成。不過,大家首先要自覺,得票靠前的那幾位,想走馬上任,哪天把彈弓交上來就哪天開始!”
翻來覆去考慮了一整晚,第二天上學我早早就到了,愛麵子嘛,想悄悄把彈弓放到講台上,不過那裏已經有了一小堆彈弓。我一步三回頭走回座位時,覺得眼睛有點癢癢——是,很沒出息,我竟然舍不得到想哭。
不過毫不吹牛地說,即使要被沒收了,在那一堆彈弓裏,我的那個還是顯得如此出類拔萃,這讓我感覺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