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無猜(1 / 2)

我不姓楊,也不叫楊過,我不會一點武功,而且我有兩條胳膊。但是按輩分排,我的確應該管猛玲叫姑姑。

不過我從來沒叫過。

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兩小無猜,我想我和猛玲無疑是這個詞比較合適的代言人了。因為從有記憶開始,我們倆就天天都泡在一塊兒,從早晨到日暮,從公雞開嗓到母雞上樹。這種情況的開始沒有因為,也沒有人問過所以,我們也不知道這情況哪一天開始的,更不知道有一天這種親密竟然會結束。

男女有別?那會兒剛上托兒所,女孩都玩兒跳房子、扔沙包、踢毽子,這些我比猛玲玩兒得好,而男孩喜歡的滾鐵環、鬥雞、玻璃球,猛玲也不比我差。於是,我們在托兒所唱歌跳舞,我們在大人的微笑中青梅竹馬。

反正,每天吃飯睡覺時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其餘的時間,膩在一塊玩兒,就是我們的白天黑夜,就是我們的本能。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膩歪還需要理由。

托兒所的暑假是從麥收開始的,比小學的暑假可長多了。

麥收對於大人們來說,是一年中最苦最累的兩個禮拜了,幹活要沒日沒夜,人累得又黑又瘦,有些人甚至好幾天吃喝拉撒都在田裏,比如我媽。當然,我和猛玲也有了新任務:上午拾麥穗,傍晚割豬草。這樣,在暑假後開學上小學時,猛玲才會有一件新裙子,我也會有一個軍綠色的新書包。

拾麥穗因為輕鬆、新奇,顯然更受我們倆的歡迎。

那些剛剛收割之後的麥地,慈祥得像一個剛剛下了崽的母羊,虛弱而又溫和地看著你,似乎在微笑,把每個人都當成正在搖搖晃晃學走路的羔羊,用輕風拂過,滑過皮膚時,如舔舐般有點兒小小的刺癢。

我和猛玲各自挎著一個小籃子,頂著對我們來說大得有點兒誇張的草帽,在麥茬地間拾麥穗,彎腰、直起,再彎腰。回家時,籃子裏如果是滿的,還能得到誇獎。這可真是世界上最容易、最幸福的勞作了。田野總不會是空的,匆忙搶收的大人們多少會在田裏遺漏下一些麥穗,隻要腿勤手快,總是不乏收獲。愉悅中,我們會先努力用麥穗頭頭把籃子裝滿,再把帶麥稈的麥穗整理好,編成一簇一簇的麥束,讓籃子顯得滿滿當當,遠看上去像是一籃黃澄澄的花兒。

把籃子裝扮得像個花籃之後,拿下草帽扇風晾汗,太陽還沒到頭頂呢。剩下的時間,都是用來玩兒的。麥收眼看要結束了,我們的愜意還看不到盡頭,因為真正的暑假才剛剛開始。

在田頭的樹底下用麥稈編了大大小小的稻草人,玩膩了,到地頭的水溝裏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捉到小魚,最後坐在樹下的草叢裏歇息,找一叢嫩嫩的草蘑菇,飽一下口福。樹杈和枝葉間漏下來的碎陽光,讓人感覺時間是停滯的——想抓,卻抓不在手裏,想放,又不舍。這種說不上來的悵然,長大了才知道叫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