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柔軟冰涼,我感覺像是吃了一顆果凍一般。那時,已經滿世界都是同學們麻雀出窩一般的哄笑。老師也終於從驚愕中回過味來,那個三十多歲的又瘦又高的女人“啊”的一聲尖叫,叫嚷著“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一個箭步衝上來,隻一把,拎著我的衣領往上一提,扭胯、轉身,將我往身後的牆上淩空一摁,我的嘴與堅硬無情的牆壁來了一個親密接觸——那道牆當過我們的室外黑板,做過我們的表演背景,還被我們當靶子往上扔過土坷垃、玻璃球、爛泥,甚至鞋子。我知道,那一刻我的嘴唇一定蹭滿了白石灰,因為感覺冰冷又有些粗糙的顆粒感。能在短短十幾秒鍾裏品味到兩種如此不同的質感,我想,這也可以算是難得的人生體驗吧。
是啊,如果不這樣安慰自己,難道要我鑽牆縫裏去嗎?
那個世界冷寂了不知多長時間,老師安慰好了已經哭出聲音的嫚嫚,又製止住了大家放肆的笑聲,然後才又拎著我的衣領,讓我轉過來重新麵對大家。我想老師能這麼快就開始進入懲罰我的階段,大概是她想開了,並且慶幸這不是正式演出,否則那麼多家長都在的話,她該如何收拾這個局麵。
轉過身時,嫚嫚委屈的淚光和下麵想笑又忍著的同學的表情,像正午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知道,我的五官這時一定組合出了我所能達到的最難看的極限。而最不堪的應該是我的嘴,我一直不敢變換我嘴唇的形狀,所以兩個嘴角應該都是耷拉著的。我不知道是因為終於明白自己闖了禍,還是從一片空白中如夢初醒,我忽然號啕大哭起來,那痛心疾首的樣子鮮明地配合了老師的憤怒和驚詫——希望把事情由大化小。我知道不會小事化了,所以哭累了,我也不敢停,一直用嗚咽延續著。
鑒於事情的嚴重性,老師沒有直接跟我說怎麼懲罰我,她首先把我幹淨利索地從第二天的“六一”彙演正式名單中剔除,連墊場的集體舞《拔蘿卜》這種小節目的機會也沒留。之後,她直接到我家找我父母,嘰嘰咕咕說了半天,一會兒生氣,一會兒捂嘴笑。老師走了之後,按照慣例,我爸先揍我一頓,然後他立馬穿戴整齊出門了,直到天黑才回來。那天他還破天荒給我買了個新書包,準備第二天一早就把我送去小學。
這事過去好多年之後,我已經懂得了吻的涵義,明白了什麼是喜歡,也見識了山盟海誓一諾千金,可是仔細回想起來,我還是覺得那個下午,在那片明晃晃的太陽底下,當著眾人和老師的麵,毫不猶豫地表白自己小心思的一刹那——即使明知道下一秒可能是碰壁、撞牆甚至鼻青臉腫——那樣單純又稚嫩的轟轟烈烈,應該是我一輩子最先萌發勇敢的時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