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個人的鏢局(3 / 3)

裴紅欞搖搖頭,她哪知道這些。

“他叫寧烽。”

出了一會兒神,餘老人輕聲道:“他原來就是威正鏢局三大副總鏢頭之一。”

裴紅欞一愣,原來如此。

威正鏢局當年一個副總鏢頭也能獨創出如今這一大攤事業?看來餘老人當年果然不同。裴紅欞輕聲道:“原來悅字總局局主當年也是你老手下,後來怎麼另立門戶了呢?”

餘老人的雙眼若有失神:“那年我們和東密結了梁子。走鏢這行,最怕結上大梁子,何況對手是大勢力。生意就辛苦起來,我們死不起人啊!當時的威正再求發展非得大犧牲不可,但——手下鏢師鏢頭們都不願了。一個是不願結東密這個強仇,二是——他們對鏢局的拖累也有所不滿。”

“當時,鏢局一共喪過二十七個鏢頭。於是鏢局也就有了二十七門孤寡、一百七十三人需要供養。這時後來的鏢師開始暗裏埋怨,他們都是在替死人拚命了。我理解他們,畢竟走鏢都是拚命拚出來的銀子,用來養別人的孤寡,他們不滿理所應當。但——他們有沒有想過,威正這塊牌子也是那二十七條命換來的呀。後來,寧烽副總鏢頭與我意見相左,他就扯旗出去獨幹了,建了‘悅字’鏢局,現在已是行內第一號招牌了。我們威正的鏢頭卻越走越少,後來我知道,都到寧鏢頭手下了。”

他臉上的肌肉越來越僵。裴紅欞體會得到他那種傷心,有什麼比這麼活活抽空一個鏢局更讓局主悲哀的?那一肩一臂的傷、那敗,想來都不會讓這老人的心傷如此之深。她輕輕翻了翻烤在火灰裏的馬蹄兒,輕聲道:“然後呢?”

餘老人苦笑了下,一挑眉:“然後,就是你看到的這個場麵,威正鏢局幾乎已經死了,我把它遷出長安,僵臥在臨潼這個小巷裏。整個局子,就隻剩我一刀一人。”

他的聲音有些淒厲,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烈士暮年,悲慘如此。

窗外北風呼呼刮著,裴紅欞說不出話來。她不該勾起老人的傷心事。

她太自以為是了。她看著火光中老人的臉,不知怎麼,有一種想抱抱他的感覺。但隻怕他會覺得,那是對他尊嚴的幹犯。

風聲柴爆中,小稚忽然問:“那爺爺你為什麼還要一年走一次鏢呢?”

餘老人回過神,眼中有一種人世的溫暖,拍拍他紅紅的小臉:“因為,我們威正鏢局還有整整二十七門孤寡呀,一百七十幾口人,所有人可以不要她們,我不能不要呀。”

裴紅欞忽然覺得這個破敗的小巷,破爛的正廳裏原來充滿了暖意——還有人——還有人——如此堅持!

隻聽餘老人溫暖地道:“我一生未娶,又是孤兒,他們其實也就是我的家人。我一年接一趟鏢是為了要養他們。那時那些孩子都還小,現在都成大小夥子了,好多都又有孩子了。之所以一年隻接一趟,一是為避免同行猜忌,二是威正隻剩我一個人了,又越來越老,一趟就足夠我費力氣了。”

裴紅欞望著他,一趟鏢養活一百七十餘人?他沒說,但她不知道這老人接的該是怎樣的險鏢、絕鏢,趟過多少窮山惡水、踏過多少匪窩盜寨、會過多少亡命巨寇,才把這二十餘門孤寡拉扯下來的。她第一次發覺,原來人世如此溫暖。

她看向門口,猛然憶起那似刀鐫在門柱上的楹聯,也終於明白——什麼叫做:

畢生寒窘千鍾醉

廿門孤寡半肩挑

——廿門孤寡半肩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