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牛刹”高羅一眼看見餘老人,臉色就一變,口裏尖聲唱道:
……筋兒鋪了弓,皮兒鞔做鼓,骨頭兒賣與釵環鋪。黑角做就烏犀帶,花蹄兒開成玳瑁梳,無一件拋殘物。好材兒賣與了靴匠,碎皮兒回與田夫……
他的聲音尖銳嘶啞,本不適合唱歌,聽起來簡直就象勺兒刮碗的那種舔噪聲。他的聲音卻被那個穿著一件赭紅色衣服的“犬刹”費嚴打斷。
隻見那費嚴長得黑乎乎的,麵目凶惡。隻聽他尖聲道:“餘老頭兒,你這二十五年來,‘威正鏢局’牌子還算一直不倒,雖說隻剩你一個人,但你可要掂量掂量,那不是光靠你的本事,是江湖朋友不忍心再為難你,看在你一年隻接一趟鏢的份上,抬抬手就過去了。今年,你好象已走過鴻興酒樓李大嘴那一趟鏢了吧?再接,可就不是一單了,不能怪我兄弟們不買你的麵子。”
“何況,我們追殺在前,你接鏢在後,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五刹’放在眼裏?”
裴紅欞在遠外卻聽得好奇——原來這老爺子二十五年來都在走鏢?而且每年都隻走一趟鏢,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喧赫一時的鏢局隻剩下了他一個人?裴紅欞心中疑惑無限,但這些卻不是現在應當想的事。
隻聽那“犬刹”費嚴繼續尖聲道:“餘老頭兒,你想好,小心這一下翹辮子了,留下那二十七門孤寡沒有活路。”
裴紅欞看向那已長滿了荒草的校場,這是昔日威正鏢局全盛之日教練子弟的地方,餘老人站在那兒顯得又衰老又莊嚴。費嚴一句話後,餘老人本有些駝的背就似乎直了。天上,是一天慘日。餘老人一反手,就掣出他背後的那把大關刀,刀長三尺,闊八寸,那一天慘日砸在這荒芫的校場中,那刀就是這片慘日中最暗啞的光。
然後隻聽餘老人說:“你無權拿我們鏢局的孤寡開、玩、笑!”
他一字一頓。分明那“犬刹”費嚴的話已刺到他心中神聖處。世上總有人不肯一切都以滑稽涕突為時尚,如果有人敢幹犯他心中聖地的話,他會一語攔斷的!然後他並不側頭,口裏卻喝出了一個字——“砍”!
裴紅欞一機靈,知道這一字是喊給自己的。她用盡力氣,一匕首就向第一個繩結砍去。然後她眼前一綠,那繩索似綴著什麼,一斷以後,就向後抽去,飛快不見。卻見校場上空有一片綠色的大布天幕般地罩了下來。那塊布長達兩丈,闊有五尺,猛地遮天蔽地地瀉下,校場中人無不大吃一驚。
餘老人就在那時出刀。他用的是大關刀,這一刀劈出風雷隱隱。慘淡日光中,他白發蓬飛,更顯一種極為孤慘的悍勇,他這一刀劈向費嚴,這招名叫“挽弓挽強”。
費嚴大驚,疾退,就在他的退後中,他胸前一塊作護心用的狗皮已爆裂開來,為刀風所破。那狗皮本經百般硝製,是他護身三寶之一,狗皮一裂,他胸膛裸露,險險讓開刀刃,但刀風還是在他枯黃的胸口留下一道紅痕,五髒六腑之間隻覺翻來覆去地難受。
五牲刹沒想到這老頭老了老了,出刀還會這麼快。隻聽餘老人又喝道:“砍”,然後一刀橫抹,直劈向“牛刹”高羅。這一招是“大關刀”的第二招“用箭用長。”
裴紅欞雖為女子,但也覺心情激蕩。她愛愈錚十餘年,隻為在他的寧淡中讀出了在旁人身上讀不出的兩個字:風骨。而今日,她卻在一個衰朽老人身上,讀出了另兩個字:英雄!
她望向她剛才砍落的第一塊垂下的布幕,上麵大大地寫了一個字:“請”。字不好,但意興豪飛,可能正是此老當年的筆意。她運盡腕力剁向第二根繩,又一副布幕落下,還是老舊的綠色,但已與前一塊綠得不一樣。上麵也隻有一個字:
“從”!
這一幕落下,晃花了五刹的眼,餘老人就從布後出招,一刀就劈進了本已受傷的牛刹高羅之心口,高羅慘退,但刀跟著他,他退到哪裏刀就進到哪裏,他終於避之不過,任由那刀跺進了他胸骨三寸,萎然倒地。餘老人全無慈悲,口中又喝道:“砍!”
裴紅欞手起刃落,第三字現身,卻是“絕”之一字。餘老人已使到他大關刀第三招。第三刀名喚“射人射馬”,這一刀變抹為削,轉削“豬、馬”兩刹之雙足。二刹急退,卻也打出了他們絕門暗器“射影含砂”。這暗器名列‘東密五毒’之一,端的非同小可。好在餘老人有蔽身的布幕。對方‘射影含砂’一出,他就不見了。然後餘老人第四聲“砍”已叫出,第四塊布幕落下,餘老人以布幕一卷,卷住了那蓬青砂,但布幕蕩回原形時,裴紅才看到上麵已被毒砂蝕破了好幾個大洞。依稀猶可見到的殘字是“處”。
靜如處子的“處”。
餘老人卻動如脫兔。他第四招再次劈向“犬刹”費嚴!“擒賦擒王”——餘老人一喝出口,他不能給對方一口喘息之機來重組反擊。
他老了,體力不會支持很長久,他不能允許對方反擊!
費嚴退,還是退,口中大聲地喘氣,心中已在後悔惹上了這個老喪門星。裴紅欞雖不解武功,但敏感於節奏,已看出餘老人是要借威正鏢局當年的七塊舊布幕之嘩然落地惑敵心誌、助已意氣、激發殺心、昂揚鬥誌,她也已見出餘老人那大刀之間的頓挫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