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滴水聲清晰入耳,長安南郊一彎水湄,平靜的水麵泛起層層漣漪,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緩緩探入涼涼的水中,掬起溪水,看手心一片波光泛動,一聲悵然輕歎隨風飄去,掬在手中的水從指縫間緩緩流逝,一滴一滴地落入漂在水麵的一隻金盆之中。
當盆中蓄水漸漸滿上來時,水色猝變,盆內泛起金色波光,水花撥動,水盆之中竟浮遊著九尾金色小龍,端的是奇妙之極!
“原來,九龍紋隱金盆已在你手中。”
喜來寶坐在岸邊,披著一件長袍,微敞的衣襟內露出染血的繃帶,倒影在水麵的一張臉略顯蒼白。
一直陪他坐在溪邊的不戒和尚心虛地低著頭,喃喃:“是為師記性太差,這金盆本是輸給了太豐酒家一個店夥計,為師卻錯記成了長安侯府。唉,人老了,不長記性了。”
“太豐酒家?當初,我若是去了那裏,這輩子或許就見不到阿驕了。”見不到她,今夜,他就不會如此心煩了。
不去戳穿賊和尚那番自圓其說的善意謊言,他隻是苦笑一聲,煩悶地閉了閉眼。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賊小子,明日天一亮,你就隨為師一道回揚州吧,隻當自己不曾來過長安,不曾見過她,好歹落個逍遙自在。”不戒和尚撈回漂在水麵的九龍紋隱金盆,擦幹水漬,放入徒兒手中,“寶盆也到手了,你的一樁心事已了卻,是該回去了。”
喜來寶看著手中寶盆,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之色,反而歎了口氣,“不,我還不想回去。”此刻讓他牽腸掛肚的已不是區區一隻寶盆了。
“你身上有傷,又昏迷了整整一日,體力尚未恢複,為師是放心不下啊!”和尚真的怕了,怕這孩子也學他母親當年的性情,心裏擱了一個人兒,就不顧一切地去做些傻事!“你在長安侯府住了這麼些日子,江湖中發生的事一概不知,為師卻聽到一些風聲,不久前,獵鷹山莊上上下下幾百餘口在一夜之間遭人下毒斃命,上官弘與其子未能幸免於難!而今,武侯府又來了個上官庭軒,這不是活見鬼了嗎?為師猜不透其中玄機,隻是隱隱有些預感——獵鷹山莊的滅門慘案或許會在武侯府重演!”
“什麼?上官庭軒早已死了?!那麼出現在武侯府的那個‘上官庭軒’又是什麼人?”喜來寶暗自心驚,“不行,我得馬上回去!”他霍地站了起來,眼前卻一陣眩暈,綁在身上的繃帶滲出大片血漬,他咬牙支撐著,迅速脫下外袍,重又換上夜行衣。
和尚大急,“你回去做什麼?今日,刑部已派人封了武侯府的門,你那個娘子居然偽造聖旨,假傳上諭,證據確鑿,足以證實武家人早有謀反之心,官差已將她押入大牢等候發落……”話說了一半,看到徒兒臉色大變,他這才意識到自個說漏了嘴,慌忙上前攔路,卻遲了一步,他隻覺眼前一花,溪邊已不見了徒兒的影子。
和尚心知不妙,“刑部大牢也敢闖?這小子是中了什麼魔咒?”
果然不妙!
喜來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刑部大牢,竟找不到娘子身影,在大牢的一扇柵欄門外,卻意外地看到身穿泅服的武天驕正被兩名獄卒反剪雙手、上了鐐銬,強行拖至門外,推上一輛馬車,獄卒深夜驅車押解囚犯離開刑部。
他們要把他的娘子帶到哪裏去?
喜來寶心中驚疑不定,一路尾隨,發現這輛馬車竟是衝著武侯府的方向駛去。
容不得遲疑,他提氣輕身,浮光掠影般掠至馬車上,坐在前方策馬驅車的兩名獄卒隻覺一道疾風拂過,頸後穴位一麻,眼前一黑,人便“咕咚”栽下車去。
放倒了兩名獄卒,喜來寶挽住韁繩,停車勒馬,而後撩開車廂布簾,看到車內人兒安然無恙,他略鬆一口氣,踏入車廂,一把抱住了她。
武天驕雙手遭人反剪鎖綁,車廂裏又黑不隆咚的,冷不丁被人躥進來摟住了身子,一番驚嚇,她尖叫一聲,張口狠狠一咬,唇齒間嚐到濃重的血腥味,對方卻沒有鬆手,反而使勁摟緊她,手指插入她的長發中輕輕撫摩,指尖撩帶著一種酥酥麻麻的熟悉感覺透過肌膚撓到心口,她渾身一顫,在黑暗中用心感受對方的氣息、體溫,屏息數著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顫聲輕喚:“相公?”
迎向娘子驚疑中略含希冀的目光,喜來寶輕歎一聲,抬手揭開了蒙麵的黑巾,“娘子,是我。”
借著透入車廂的微弱月光,看清眼前這張曾擾在她夢中無數回的熟悉容顏,她的眼中反倒多了一絲陌生,“你……真的是我相公?那個書呆?”
紙是包不住火的,事已至此,他是再也瞞不下去了!喜來寶深吸一口氣,坦言相告:“不,我不是什麼讀書人,也不是炅家的二公子,我隻是一個混跡江湖、施空空妙手的賊王!”
“賊王?!”武天驕兩眼一瞪,驚愣之下脫口就問,“死書呆,你又唬我?”
“豈敢!”喜來寶苦笑,“賊王這名號乃江湖同道所賜,我想賴也賴不掉啊!”
武天驕瞪著他,仿佛他臉上已長出一顆石榴來,她滿臉的不可思議,“那你當初冒名到我家參加招婿宴,安的什麼心?”“這個嘛……”他暗自權衡一番,心知此刻是萬萬不能吐露真言的,一旦說了真話,惹得河東獅吼事小,萬一拆了自家姻緣,讓他到哪裏再找這麼個擾他心亂的娘子來?機智靈敏如他自然有法子哄娘子開心,“娘子啊,這個事情呢,其實很簡單,你不是去了揚子津四處打探我的行蹤嗎,而我也在那時對娘子一見傾心,為了能與娘子長相廝守,這才不遠千裏來到長安,冒名參加招婿宴,也好入府偷娘子的心哪!”
方才當師父的還在那裏自圓其說,這會兒輪到做徒弟的連蒙帶騙。賊嘛,這一次隻不過來竊取一顆芳心,倒也無傷大雅!
在揚子津初次見麵時,他就對她一見傾心?她怎就看不出來?武天驕狐疑地瞅著自家相公,偏偏他此刻的眼神已然深情款款。嬌靨漸漸暈紅,她咬咬下唇,小聲問:“相公,你能不能先幫我解開鐐銬?”
“娘子,”喜來寶心存顧慮,“你先答應我,打開鐐銬後,你可不能衝我揮鞭子……”
“書呆子,別婆婆媽媽的!”小娘子凶巴巴地瞪了眼,“快給我解了鐐銬,我保證不抽你鞭子!”
娘子信誓旦旦,他這才放心地掏出一根細長的鐵絲,一下子撥開鎖孔,解了鐐銬,笑嘻嘻地伸手去摟娘子,眼前卻猝然飛來好大一隻拳頭,耳邊又是一陣河東獅吼——
“死書呆,騙了我這麼久,本姑奶奶絕饒不了你!”
“娘、娘、娘子……息、息、息怒……哎喲!你不是說不抽我了嗎?”
“我抽你了嗎?相公啊,我這是在親你呀!”
“親?你這分明是在咬……哎、哎喲!娘子,饒命!”
火辣辣的拳頭雨點似的落下,娘子撲在他身上連捶帶咬,他苦著臉忍著痛,仍緊緊摟著她不願鬆手。
耳畔聽得幾聲悶哼,武天驕心頭一顫,拳頭鬆開了。她攤開手心輕輕撫過相公身上的箭傷,笨拙地抱著相公,把臉埋在他肩窩裏,悶了半晌,突兀地說道:“家中寶物失竊的那天晚上,偏巧我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夢裏的你,說要永遠牽住我的手,比翼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