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講新人睜眼看時,滿屋子都是熟人,想想我薛寶釵一個人與寶玉兩番花燭,真是亙古奇聞,不禁悲喜交集,因不能不替張家小姐留些體統,勉強妝出一個新人的漠樣,暫且緩待與眾姊姊再訴死後衷腸。一時眾人散去,鶯兒與張家幾個陪嫁丫頭在屋裏伴陪。見寶玉進來,鶯兒想要數說他幾句。一則因他姑娘已經還陽團聚,二來當著張家的丫頭們在跟前,隻得忍耐住了。寶玉等眾人散去,便來親近寶釵。??時寶釵亦將怨恨寶玉之意付之汪洋。寶玉還疑借屍之說事屬模糊,將舊話幾般探試,寶釵逐一對答,纖悉不忘。寶玉十分奇異,敘談至四鼓後,寬衣同入銷金帳,枕席歡娛,比從前合巹時似加幾倍。惟是含葩初放,重點元紅,不能不又試一番呻吟羞澀之態,話休絮表。
連日酬客演戲,忙亂過了幾天,就是寶釵回九之期。同寶玉到了張家。張大老爺夫婦看見寶玉生得俊偉風流,而且侯門子弟,年少登科,真是乘龍佳婿。有女夭殤,幸得絲蘿借附,居然坦腹承歡,比親生更為難得。其款待殷勤之處,自不必說。
因按規矩不便留住,內外筵席散後,當日就回。
間了一天,便是中秋,鳳姐向賈母處請示賞月酒席設於何處?賈母道:“上年為你寶兄弟不在家,林丫頭又回南去了,冷冷落落這幾個人,大家不高興,就在我院子裏坐了一會,也就算圓了月了。今年難得林丫頭同寶丫頭兩個都是意想不到的與寶玉團聚了。我瞧這天氣,明兒晚上的月一定好的。咱們興興頭頭做一個圓月‘團圓會’,別辜負了這一個中秋,還是園子裏瞧月亮也寬闊些,你們商量去揀一個合式地方擺酒。”鳳姐道:“前年八月十五,老太太在凸碧山莊平台上擺酒的,那個地方高敞,玩月最好。”
當下湘雲、黛玉也來了,聽鳳姐說擺酒的話,黛玉便道:“近水樓台多得月,山上玩月還不如在有水的地方更妙呢。凸碧山莊底下就是凹晶館,這個地方玩月又省得老祖宗走山坡子。”
鳳姐道:“林妹妹說凹晶館好,就擺在那裏罷。”賈母點頭道:“也使得。我記得那一年還有你大老爺、老爺都陪我喝酒,叫他們講笑話我聽的,姑娘們也有兩桌,怎麼不記得有你在裏頭呢?”鴛鴦在旁接口道:“那時候他正病著呢。”鳳姐忙陪笑道:“不是躺著爬不起來,肯躲懶不跟老祖宗去吃好東西嗎?”賈母道:“咱們先算算有多少人。”
鳳姐便從大老爺那裏算起,賈母道:“我說今年中秋喝的團圓酒,你老爺不在家,連你大老爺也不必過來,叫他自同大太太在家裏圓月。珍哥兒也叫他爺兒們各自兩口子團圓去。咱們去邀了姨媽來,娘兒們多樂一會。”鴛鴦指著鳳姐笑道:“他呢?也該讓他們團圓去。”賈母聽了也笑道:“當真我倒忘了,他們兩口子呢?”鳳姐道:“老祖宗別聽他的話,沒有這個理。況且璉二爺也不在家,接環兄弟、蘭哥兒的場去了。”賈母道:“環兒不肯念書,就去下場,不過應個名兒罷了。我倒望蘭哥兒中一中,也叫他母親喜歡喜歡,不枉他這幾年的苦守。”
話未了,院子裏老婆子們說:“姨太太來了。”鳳姐忙起身相迎,薛姨媽早已進了堂屋,與賈母相見讓坐。鳳姐過去問了好,便道:“老祖宗才說要請姨媽過來,正要打發人過去,姨媽倒過來了。”薛姨媽道:“橫豎後兒一早要過來與老太太拜節,今兒寶丫頭回九到張家去來,不知怎樣款待他們,我還要問問。今兒過來就在園子裏歇了,後日起來近便些。”鳳姐又問:“香菱呢?”薛姨媽道:“才從你太太那裏出來,碰見紫鵑,拉他到園子裏去了。”
當下薛姨媽在賈母處說了一會閑話,出來進園子裏,先到蘅蕪苑,見寶釵已經回來了。薛姨媽坐下正在說話,黛玉進來便叫“媽媽”道:“方才紫鵑說姨太太來了,我在屋子裏等了好一會,知道媽媽在姊姊這裏,我也趕來了。”薛姨媽笑道:“我也才來,正要問他張家的話呢。好笑這位張太太,今兒寶丫頭回九,還當他親生女兒看待,連女婿都成了他家的親女婿了。”黛玉道:“這也難怪他們,姊姊不是他家親骨血嗎?總是姊姊命好,倒多了一個親媽。”說著,由不得眼圈上一紅,寶釵笑道:“你也不用傷心了,我有張家親媽,也不認我的媽了,把媽給你做了親媽,豈不是我和你兩個人都有媽了。”說的連薛姨媽都笑起來。正在說笑,見一個小丫頭子來請黛玉道:“不知那裏來了一位奶奶,等姑娘回去。”黛玉問:“是誰?”
那小丫頭道:“我來了幾個月,沒有見過這個人,認不得是誰。”
黛玉道:“雪雁這些人不知在那裏幹什麼?講不清的話,偏生叫這一點子小的來,估量是襲人進來了。”寶釵道:“他出去嫁了一家姓蔣的,又退了回來,這件事鶯兒在張家早和我說過的了。如今為什麼又進來呢?”黛玉道:“他停會兒總要到你這裏來的,細細問他便知道了。”
說著,出了蘅蕪苑,轉彎走不多路,遇見香菱,黛玉問香菱那裏來?香菱道:“我到紫菱洲去,邢大姑娘、史大姑娘叫我吃姑娘送去的百果桂花餡子的月餅,嚐著味兒很好。”黛玉道:“你愛吃我那裏還多著呢。”香菱又笑道:“寶二爺在那裏商量明兒賞月的地方,邢大姑娘說不拘在那裏總沒有他的分,他要到櫳翠庵同妙師父賞月去。”黛玉點頭笑道:“你太太在你姑娘屋裏,快去罷。”黛玉自回瀟湘館來,不知在屋裏等的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