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沒有的事,明兒我準過去的,你去請了大奶奶、三姑娘沒有?”小紅道:“我們奶奶沒有叫去請三姑娘,我先到了奶奶這裏,再去請大奶奶,奶奶要請三姑娘,我帶便就替奶奶去請了,回去告訴我們奶奶一聲就是了。”黛玉道:“你奶奶沒有吩咐,你別去請罷。橫豎請了三姑娘也未必來,你回去對奶奶說,前兒送來的冊子都看過了,明兒帶到議事廳上,還有話和你奶奶當麵說呢。”
小紅答應了一聲“是”,道:“不到奶奶屋裏去了。”站著等黛玉走了,才往稻香村去。
再說黛玉來到王夫人處,正值王夫人睡午覺未起,便至玉釧屋裏。見玉釧頭上金珠璀璨,服飾鮮妍,已改了妝飾。王夫人又派了兩個小丫頭服事他。炕上鋪陳帳幔及屋內簾櫳器具等件,雖不精雅,卻也富麗一新。玉釧麵龐豐滿,態度從容,正是移體移氣潤星潤身。黛玉上前相見,叫了一聲“姊姊”,玉釧臉泛微紅,似形跼蹐。二人自有一番套言絮語,不必瑣述。
黛玉坐不多時,隻見一個小丫頭來請道:“太太起來了。”
黛玉辭了玉釧,便過王夫人處。王夫人叫黛玉坐了道:“這樣長天,你不歇個中覺嗎?”黛玉道:“剛才史大妹妹和三妹妹在那裏說了一會子話,混了過去,倒也不覺的倦了。”王夫人又向院子裏瞧了一瞧道:“這時候晌午才熱呢,雖然四月裏天氣,這太陽曬著地上,熱氣蒸上來就利害,你這會兒又趕來有什麼話嗎?”黛玉道:“沒有別的,我聽說姨媽在家裏趕著拾掇東西,在外邊找屋子,太太知道這件事沒有?”王夫人道:“姨媽這些時也沒過來,我恍惚也聽過這句話,你又聽見誰說呢?”黛玉道:“剛才聽臻兒講起,小孩子家也說的不明白,所以趕著來問太太。果然是真的,咱們過去留住他老人家,才是個正理。”王夫人道:“姨媽瞞了咱們背地裏在那邊辦這些事,估量他已打定主意,要留也留不住。”黛玉笑道:“太太盡仔放心,包管把姨媽留住就是了。”王夫人歡喜道:“果然能把姨媽留住,頭一種,老太太那裏得時常有個人來閑話解解悶兒;再者,我心裏也過得去,就是大概體統上也不落旁人褒貶。”
黛玉道:“明兒就過去。”王夫人道:“據我想起來,你倒不必過去,橫豎這幾天裏頭要請酒,前兒打發人到孫家去說,你二姊姊明兒一準回來的。停會兒對你鳳姊姊說,戲又現成,一搭兩便,請了姨媽過來聽戲。那時候你留姨媽,自然有你的一番情意。趁著老太太和我們都在跟前人多,理會說的姨媽下不臉來,便把他留住了。”黛玉應了一聲“是”,又說了幾句閑話出來,由穿堂經過鳳姐後院,見小紅已從李紈處回來。黛玉道:“才和你說的話可記明白了?”小紅笑應道:“說下了,奶奶不到我們奶奶屋裏歇歇去嗎?”黛玉道:“不進去了,明兒見麵再說話罷。”黛玉自回園去。
小紅便到鳳姐處回了李紈的話,又道:“才在穿堂背後碰見寶二奶奶,想是太太屋裏出來。”鳳姐點頭,便叫過平兒悄悄的吩咐道:“你到太太那裏打聽,林姑娘剛才說些什麼話。”
平兒笑道:“我去見了太太,沒有什麼話可回,便怎麼樣呢?”鳳姐想了一想道:“你隻說錦香伯府裏的添妝同南安郡王府裏的壽禮和寶二奶奶商量過,比往常加豐,已辦好繳進來的了,等打發人送去的時候再請太太過目。回了這幾句話,可不就唐塞過去了。太太沒有提什麼,你悄悄叫一個小丫頭子問他,別叫玉釧知道。”
平兒答應走出房門,見賈璉正掀外屋門簾子進來,悄問:“奶奶睡中覺起來沒有?”平兒扭了一嘴。賈璉就在堂屋裏坐下嚷熱,叫平兒打水洗臉。平兒笑道:“你叫小紅去,我有事呢。”說著出了院子。小紅隻得上來伺候,鳳姐便從裏間走出,坐下瞧賈璉洗臉。賈璉問道:“你可知道姨媽那裏的事嗎?薛老二趕緊在外邊找屋子要挪出去住呢。”鳳姐道:“不是姨媽自己也有幾所住得的房子,為什麼又要去找呢?”賈璉道:“你不知姨媽家的房子都賃給人家住著,一時騰不出來,所以要另尋。這件事不知太太知道沒有?”鳳姐道:“太太卻沒在我跟前提起這件事,估量琴姑娘常在這裏,難道不吐露一半句話出來嗎?”賈璉道:“我們就大家不言語一聲兒,但憑姨媽挪出去住?”鳳姐道:“唉呀呀,太太不用說,上頭還有老太太呢。且姨媽要離開這裏,自然有個緣故。如今的事比不得先前,再怪不到咱們身上來,倒不用你操心。你想姨媽這樣性急,就等不得薛老大回來?你到底打聽他的官事了結沒有?”賈璉道:“有什麼不了結,不過瞎花錢罷。前兒他老二回來,說起衙門裏頭的事,都是胡打胡撞。先在縣裏已經花了幾千,辦了一個誤傷人命。上司衙門也照轉的了,刑部裏駁了下來,據照冊上供情,為燙酒口角起釁憎嫌,跑堂的不就去燙,把酒潑地,失手連碗擲去,碰在跑堂的頭上,受傷身死。明係是鬥毆,怎麼算得誤傷。就是誤傷身死,律應絞抵,也不能收贖。委員發審,提了一幹人證上去,又拉出蔣琪官這些人來。蔣琪官來了王爺一封書子,也沒到案,就隻難為薛老二東鑽西跑,花的是姨媽的錢。現今案是定了,捏改了姨媽守節年分,等秋審後辦孤子留養。幸遇海疆奏凱,一應罪囚減等,薛老大的案還算鬥毆情輕,準減流三千裏,隻等部覆一轉,就可辦留養回家了。”鳳姐道:“部裏還得去安頓才好。”賈璉道:“那是彙奏事件,又是照例辦的,倒不用去照應。就是薛老大回來,要改改他的脾氣才好。兩場人命官司,歸根兒外邊也不去走走,就這樣麻花蹋煞,別把他的性子越發縱起來。”鳳姐道:“姨媽如今也苦了,隻盼薛老大回來,叫他老人家寬寬心,底下的事情,那裏料得這些。”賈璉道:“別盡仔講姨媽家的事了。上兌銀子的總數,你瞧見了嗎?”鳳姐道:“正是這句話,整千萬的銀子,可巧沒有一點畸零。”賈璉道:“我也那麼想,不是末後這幾天我也在那裏瞧著,要猜疑他們把尾數截去了。正經還有一件事,我前兒和你說芹兒的話,向林妹妹提過了沒有?”鳳姐道:“明兒到議事廳上再說。”賈璉又問了幾件事,書不繁敘,再接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