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賈璉出去了,鳳姐便向平兒道:“我昨兒晚上對你說的話,就去走一趟,討個準信,好回報人家。”平兒忙應道:“我正要去呢。”說著,便到王夫人處找玉釧兒,彩雲說:“他到大奶奶那裏去了。”平兒轉身就走,一徑進了園門往稻香村來。知道今兒綴景閣那裏起運銀子有腳夫來往,繞了遠路兜轉。
走過山坡,相離不到十餘步,前麵有兩個老婆子一路行走講話。一個就是玉釧的娘白媽,一個是管園子的祝媽。白媽指著地上道:“你瞧樹上的果子刮了許多下來,雖然沒有很熟,白槽蹋了。今年春裏雨水多,外邊這些東西見新的都沒味兒。”
祝媽道:“可不是,這園子裏的比外邊買的強,因沒派定人,沒人來照管,過幾天就好了。嬸子你不知道,底下去又另換一個勢派了。昨兒寶二奶奶請了大奶奶、二奶奶到議事廳上講了半天家務,璉二奶奶就插不下一句話。說起那位寶二奶奶,再沒那麼仁慈寬厚,比璉二奶奶一個竟在天上呢。”平兒聽了便煞住了腳,讓他們走遠幾步才高聲叫道:“白媽,你多早晚進來的?”二人回過頭來見是平兒,祝媽先吃了一驚,心想幸虧相離還遠,估量著剛才說的話他未必聽清。兩個人便回身迎了上來。祝媽先開口道:“白嬸子到太太那裏請了安,進園子來瞧瞧我,偏我走了開去,回來碰著他,拉到我屋裏去歇歇。姑娘到那裏去?我瞧著許多人在那邊扛銀子呢。”白媽忙接口道:“才到奶奶那裏去請安,瞧瞧姑娘,紅姑娘說奶奶正忙著也沒得進去。”平兒笑道:“難為你,今兒你自己進來,還是太太叫你進來呢?”白媽道:“我自己進來的。”平兒又問道:“見過玉釧妹妹沒有?”白媽道:“我在太太屋裏沒瞧見他,也沒什麼話和他說,就這孩子年紀也大了,盡仔跑開去玩。姑娘見了他,替我管教管教。”平兒道:“那是你過慮了。如今太太很看重他呢。”白媽眼圈兒一紅,道:“我底下也隻靠著他呢,但願依得姑娘的話,就是這孩子的造化。”平兒又和他說了幾句閑話,各自分路走開。
且說玉釧因聽了鳳姐的話,心上怪不受用,悶坐不過,想到稻香村來看看園景。一路到了李紈院子裏,聽見湘雲、探春許多姑娘們在裏頭說笑,玉釧原是到此閑逛,沒有正經說話可回,便到碧月屋裏說了一會閑話。起身出了稻香村,順路要到紫菱洲去走走,頂頭撞著了平兒。
平兒和玉釧本是素日相好的姊妹,一見麵便笑臉相迎的。
不料今兒玉釧見了平兒沒言語一聲兒,登時沉下臉來,一扭頭回身便走。平兒心裏想道:“奇喲。我口還沒開,怎麼惱到我身上來了。”欲待不理他各自走開,怎樣去回覆奶奶,且傷了姊妹相好的情分,隻得趕走幾步,上前陪笑臉向玉釧道:“妹妹慢些走,我來和你說話呢。”玉釧回轉身來答道:“你那一個見風使帆飛高枝兒的主子,我那一隻眼睛裏瞧得進去。”一麵平兒把他拉著手,兩個人在一塊石子上坐下。平兒又陪笑道:“你別生氣,並不是奶奶叫我來的,因我昨兒聽見一句話,猜不透你心上的盤算,咱們好姊妹,自來問問你。我想起來先前大太太去討鴛鴦,不是我在背地裏敢說這句話,怨不得鴛鴦不願意。講到你,如今林姑娘也瞧出他的行事來了。晴雯不過嘴上頭躁一點,其實也沒有掉三窩四的壞心腸。紫鵑更不用說了,比鴛鴦,可不把你抬到雲端裏去了,到底還有什麼不如意呢?”
玉釧隻是拿著塊手帕子擦眼。平兒一瞧,手搭在他肩上,堆著笑道:“這有什麼害臊說不出的話,你還不知道,這都是林姑娘的好意,為著你家姊姊,所以要照應你,倒不是寶玉有什麼私意。”玉釧才說道:“我也知是林姑娘的好意,就這寶玉鬧的我家姊姊死得那麼傷心,又落了一個不幹不淨的名兒,我因此反去做他屋裏人,心上怎麼過得去?再者,晴雯、紫鵑兩個已經過了明路,底下去,鶯兒隻算未必,麝月、秋紋這一窩子總要留一兩個,襲人現在他家裏,保不定不弄他進來。難道咱們這一班人都要跟寶玉的嗎?林姑娘我感他的情,少不得過一天去磕頭。我對你說這些話,你奶奶跟前說得的,說了兩句,說不得的,別去多嘴,放在你肚子裏就是了。”
平兒點頭,又問道:“你媽今兒進來,別太太和他說了什麼。”玉釧忙問道:“你見我媽麼?”平兒道:“才進園子裏來瞧見他,這會兒在老祝媽那裏,估量還沒走呢。”說著兩個人站起身來。平兒一抬頭,見在一株楓樹底下,四麵瞧了一瞧,笑道:“怨不得事沒成就,原來一個地方風水不吉利。”玉釧問:“什麼風水?”平兒道:“不和你講罷。”玉釧道:“我也不愛聽你嚼舌,我要找我媽去呢。”當下平兒又瞧瞧這地方,自己不覺發笑道:“我還要到山子背後瞧去。”一頭笑著,當真往裏邊瞧了一瞧,出來道:“今兒可沒有人躲在裏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