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忙又站起道:“寶玉蒙府上留住,咱家老太太真是感激,叫我親到老太太府上磕頭道謝。”甄母道:“這是老太太見了外了。本來早該送哥兒回去,因為這裏給哥兒到林府去求過親,那邊不允,哥兒一定要等這門親事成了才肯回家,所以耽遲了這幾個月。”鳳姐笑道:“府上的寶兄弟進京,外邊的人都認做咱家的寶玉回來,連老太太、太太也錯認了。”甄母道:“這也難怪他們,別說見了一個要錯認,上年哥兒進來,同我們的寶玉站在跟前,還認不清誰是誰?”話未完,聽丫頭們說:“姑娘們來了。”一時花團錦簇共有五六個年歲相同的姊妹進來,與鳳姐相見,俱同大觀園迎、探、雲、岫輩仿佛,各自坐定,略敘寒暄。
管家婆子上來回道:“榮府哥兒知道這位二奶奶到了,要進來見見呢。”甄母點頭,姑娘們各自回避碧紗櫥後。寶玉進來,先與甄母請了安,然後與鳳姐相見。鳳姐瞧著寶玉,宛然是一個小和尚,又傷心又發笑,叫聲“寶兄弟,這會兒我也不和你提別的話,前兒打發包勇先到這裏,想來都和你講明白的了。快與這裏老太太磕頭謝謝,換了衣服,可安心樂意的回去了。照那個樣兒,你別想同著我走,這不像饅頭庵裏的小姑子嗎?”甄母聽了,忍不住笑道:“我不敢和二奶奶取笑,哥兒不換衣服,倒說榮府裏的奶奶拐著小和尚跑了。”甄母一句話,引的碧紗櫥背後這些姑娘們,都止不住要笑出聲來。這裏寶玉問道:“我的玉呢?”鳳姐道:“那塊玉,不是你寄回去叫聘林妹妹的嗎?如今已換金的來了,我真當寶貝一樣,不敢叫別人沾手,自己替你掛著呢。”寶玉此時已忘身在甄府,便叫“好姊姊,是什麼東西?給我瞧瞧。”鳳姐知道寶玉脾氣,涎皮賴臉慣的,便一手鬆扣,褪下金鎖,遞與寶玉。寶玉一看,生氣將鎖摔在地上道:“先前哄的我不夠,如今還要來哄我,這是寶姊姊的東西,怎麼說是林妹妹家的回禮呢?”說著跺足哭道:“原來包勇來說的話都是假的,我一輩子做和尚定了。”
鳳姐心想,為了他們金的玉的不知受了多少閑氣,先前過去的事不用說,偏偏如今又跑出一個金的來了,事情也委實奇怪,意欲數說寶玉幾句,當著甄老太太麵前,還有他家許多姑娘們在裏頭,惹他呆出那些不中聽的話來,臉上越發下不來,隻得忍住了氣。小紅一麵把金鎖拾起,鳳姐正要與寶玉分證,說明家中失落金鎖,及至林府求親,黛玉嬸母說起得夢,當裏金鎖等事。隻見甄府管家媳婦慌慌張張的進來回道:“外邊打聽的,不知為什麼又有旨諭下來,地方官都出城接去了。”甄母聽說,登時嚇得戰兢兢的,口內隻是念佛。鳳姐更不知來由,隻得從旁勸慰道:“老太太別著急,論老太太的福分,這裏老爺居官的聲名,先前雖然吃過一次虛驚,後來平安無事。這裏老爺在京沒有打發人回來,恐怕是外麵訛傳,或者下的恩旨,是府上恭喜的事。老太太可吩咐他們再去打聽。”甄母道:“但願托二奶奶的福,沒有什麼事就好。不瞞二奶奶說,我有了幾歲年紀,膽也小了,真正經不起這些風浪。”當下命管家媳婦傳話出去。一語末了,又聽說京裏打發人下來,在外麵聽候傳喚。甄母便命來人進見,暫請鳳姐避入碧紗櫥,自與甄府眾姊妹敘話。
一時來人進內,先向甄母磕了頭,道:“老爺、太太請老太太的安,老爺在京納福,前見軍機處傳出信來,知道有欽使諭旨到咱家來,卻不是咱家的事,是為賈寶玉下的旨諭。老爺恐家裏聽見旨諭下來不知為什麼,叫奴才騎了包程騾子趕回,稟老太太得知。”甄家的人話未完,鳳姐在裏麵聽說為寶玉下旨,吃驚不小,心想有何旨諭到寶玉身上?莫非老爺在任上挪用庫銀一事發覺,銀子去得遲了,彌補不上?如今連寶玉都有不是,不知家裏鬧的怎麼樣了?又不便自己去問甄家的人,一麵心裏著急,隻瞧著寶玉如何光景。那知寶玉心上隻盤算金鎖一事,聽了甄府家人的話,竟像無事人一般,也不去盤問,隻是呆呆坐著。鳳姐十分焦躁,因有姑娘們同在一處,不便叫寶玉進去教他的話。不知下的旨諭所為何事,畢竟與寶玉有無關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