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甄寶玉出了榮國府眾人遠遠跟著看他回到自己宅裏才死了心,各自走開。再講賈璉送了甄寶玉回進,忙到王夫人屋裏,知道王夫人在賈母處,便來與賈母、王夫人道喜,一麵提及要接寶玉回來的話。賈母道:“年底下老爺寫書回來,提起雨村本家給你林妹妹說媒,你太太來問過我,我因是林丫頭已經回他家裏,好不好憑他嬸娘去作主,我也再不管這些事,省的落抱怨。現在寶玉雖有著落,還不肯回來,我懊悔先前錯了點主意,如今寶丫頭又死了,叫我怎麼樣呢?璉兒且別性急,等咱們商量停當,再叫你寫老爺的回書。”王夫人接口道:“問老爺那裏來的人幾時走呢?”賈璉答道:“怕老爺懸望,這幾天就要打發他起身。”
說著,見王夫人手中拿著這塊玉,賈璉驚問道:“這不是寶兄弟先前失掉的那塊通靈寶玉嗎?怎樣又打著了?”王夫人告以寶玉寄回緣故,賈璉接過手來端詳了一會,笑道:“我到底認不明白,瞧著倒像頭裏人家送來這塊假的一模一樣。既是寶兄弟寄回來的,多分是真的了。難道他自己還哄騙自己不成?我記得找玉的時候也寫了一萬銀的賞單,總沒人找著,如今還是寶兄弟自己去找了回來,可省了老祖宗一萬銀子。”王夫人道:“正是,如今寶玉既在甄老爺家裏,可把貼的賞單都揭了進來,別叫人知道了寶玉的下落,瞧著賞單又變出法兒來哄銀子呢。”賈璉道:“可不是,剛才就有許多人擁進甄寶玉來,說是咱家的寶玉,揭了單的來領賞。我要把他們送到兵馬司裏去,都跑散了。太太吩咐的是,侄兒就趕緊叫人去把賞單都揭了回來,免得再有人混鬧。”賈母道:“剛才甄寶玉來,連咱們自己的人都認不清,別怪旁人。他們原貪圖銀子,留心咱們的寶玉,也並沒安設著壞心,故意來鬼混,多少該賞他們幾兩銀子。”賈璉隨口答應了一聲“是”,一麵交還了通靈玉,便回身出去。
王夫人接過玉來,又看了看。因聽賈璉說起假玉的話,轉疑惑起來。雖然甄寶玉不致捏造虛言,而寶玉自己不肯回來,或者變法兒照樣造出通靈寄回,安慰家中盼望,並哄他林妹妹作為聘物也未可定。當時與賈母說完了話,回到自己屋裏,便命小丫頭去叫了麝月、秋紋來細認此玉真假。麝月等因人且錯認,玉更難辨真假,一時想起金錢絡子是鶯兒結的,便回明王夫人去叫。鶯兒聽說寶玉回來,並未隨了眾人出去一瞧,惟在自己屋裏垂淚。此時王夫人喚他,隻得勉強過來。麝月將通靈遞與鶯兒道:“你可記得這絡子,還是寶二爺挨了老爺的打,養棒瘡的時候叫你來給他打的,既是你經手的東西,自然認得準,可是那塊玉嗎?”鶯兒正苦的寶釵已死不得複生,如今便有一千塊通靈寶玉也不放在他心上。欲待不理麝月將玉摔棄,因當著王夫人麵前不敢使性,便哭喪著臉答道:“絡子是我打的,那塊玉真不真,人家常見的還認不清,我就認準了嗎?”
王夫人反陪笑道:“這孩子倒說的好笑,我叫你來,原隻要認這絡子是不是原物,既是絡子還在,這玉自然也就是胎裏銜出來這一塊了。玉可以做得假的,這絡子倒假不來呢。”於是將玉珍藏起來。
不表王夫人這裏的事,且講鳳姐回到房中,先罵門上“這一班混帳瞎眼的,怎麼一個個都睡昏了,糊裏糊塗送了一個人進來,就算了咱們家的寶玉。問問他們,外頭去撞見了像他老子的人,也去混叫人家老子不成?虧的甄寶玉與咱們都有世誼瓜葛,太太們都見過他,歲數也同寶玉差不多,算我的小兄弟、小叔子,沒有什麼使不得。”
話未完,見小丫頭打起簾子說:“太太來了。”鳳姐站起身來讓王夫人坐在炕上。王夫人道:“我來和你商量寶玉的事,這會兒怎麼樣辦法?剛才聽老太太的口氣,是要依著甄寶玉傳來的話去定林姑娘,這件事也很辦得。就是林姑娘近來大變了脾氣,聽回來的老婆子講起,隻像要做超脫紅塵的人了。他性子又本來執拗,倘一時勸不轉來,我們這一個淘氣的,依舊不知要鬧出什麼故事。這會兒先沒有一個內外能說話靠得住的媒人,我想起老爺信來是雨村本家來托咱們,如今轉去托他,叫璉兒結結實實寫一封書去,諒他也不好意思推辭。”鳳姐躊躇了半晌道:“太太想的也是,雨村和咱家拉攏的事情不少,先前在那邊又教過林妹妹學的,男、女家拿得幾分主,原可借重他。但這頭親事很要磨牙呢。太太說的非內外可以說話的人斷下不去。林妹妹雖從過雨村念書,到底是個女學生,如今年紀大了,就見麵也在客氣一邊。況且,還有這些鉤兒麻藤的事,雨村如何得知?就便叫他知道,也講不出口來。說起寶兄弟和林妹妹他們心裏的事,我不能推幹淨說全彀兒不知道,也難說我能鑽到他們肚子裏去做蛔蟲,林妹妹忽而病,忽而好,老太太也有些明白。因是老太太說的‘林丫頭虛弱,不是有壽的,又是什麼性子乖僻,隻有寶丫頭最妥’,太太也聽見過的,所以我們不過順著老太太的意辦了寶妹妹的事。那知寶妹妹不是姻緣,這憑誰也料不到的。提起這件事……”鳳姐說到這裏,眼圈兒一紅,道:“第一個,林妹妹心裏不知怨毒我到怎麼樣似的。”王夫人道:“你病的才好,自己調養要緊,過去的事別放在心上。今如商量現在的話,據你便怎麼樣好呢?”未知鳳姐計將安出,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