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安將湖東礦業經濟的有關情況,作了簡短的數字彙報。他明白對南明一這樣的市委書記,空話套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南明一要聽的,隻是數字。除了數字,南明一是不會相信什麼的。
果然,南明一聽著,點了點頭,插話道:“這很好,我要的就是數字。現在一個地方發展不發展,關鍵是看數字。數字上不去,什麼都是虛的。當然羅,我也認為數字上上去的前提,首先還是穩定。請令狐同誌繼續說吧。”
令狐安又列了一組數字,葉遠水在邊上聽著,也覺得令狐安似乎是做好了準備,有意識地把這些數字都一塊兒攏了過來。其實,令狐安從到湖東第一天開始,就顯示了一個特色:記性好。很多數字,很多事情,別人忘記了,他還記著。有時候到鄉鎮檢查,鄉鎮的書記前一次說的數字與這一次有出入,令狐安還能指出來,往往搞得鄉鎮書記下不了台。有的幹脆就專門在小本上記數字,大平的胡吉如,有一年在茶季,給令狐安彙報全鎮的茶葉產量時,說達到了三千噸,當場被令狐安給批評了一頓。令狐安問他:知不知道整個湖東的茶葉產量?胡吉如明白自己說漏了,就愣著。令狐安黑著臉道:整個湖東的茶葉總產量是三百噸。這事後來被傳為笑談。而胡吉如從此卻由一個大老粗書記變成了一個十分細心的書記,這次礦業經濟改革,大平本來是個難啃的骨頭。大平鎮的礦山主要的業主就兩個,弟兄倆,胡天,胡地,據說在黑道上,這兩人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一開始,縣裏還有些擔心,可很快,胡吉如不知是拿住了這兄弟倆的什麼“七寸”,居然在全縣率先簽訂了整合協議。
“令狐同誌,我打斷一下。你們算沒算過,礦業整合後,給湖東經濟帶來的整體效益?我想聽聽這個數字。”南明一又插了句。
“這個我們算過。每年會為財政增收一點八億。”令狐安道。
“那……”南明一沉思了下,“那……農民呢?”
“這……”令狐安稍稍頓了頓,說:“人均可增收五百元。”
葉遠水眉頭一皺,他明白令狐安這個數字說得太大了些。但他沒有糾正,倒是南明一笑了笑,道:“不大可能吧?湖東八十多萬人口,人均五百,可是四五個億啊!當然羅,以後是有可能的。”
令狐安尷尬地笑著,說:“以後當然行。慢慢增長嘛!”
大家也都笑著,方靈拿著手機出了門,令狐安繼續道:“湖東礦業經濟的得失,我覺得主要在三點:在得上,我就不說了。關於失,一是礦業過於分散,沒有形成真正的合力,礦業內部互相傾軋。二是一些幹部,與礦業經濟關係不清不白。三是我們的整合太遲了。這一點,作為湖東縣委班子的班長,我負主要責任。”
會議室裏靜了。
方靈回來後,給令狐安遞了個紙條。令狐安稍稍看了看,又道:“我來湖東快五年了,應該說我自我感覺還是做了一些工作的。當然,也有很多不足。工作不夠細致,作風不夠踏實,處理問題不夠果斷,都是我的不足。特別是今天的礦業集團成立大會,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情況。雖然之前我也做了些強調,但看來工作還是不到位,以至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在此,我向明一書記檢討,也希望全體班子同誌,以此為鑒,認真總結,保證以後不再發生此類事件!”
南明一望著令狐安,沒有表態,也沒有否定。
令狐安低頭喝了口茶,葉遠水開口了。葉遠水沒有再講礦業經濟的數字,但是就礦業經濟的得失,倒是講了一句重話:“我覺得湖東礦業經濟這幾年,是在不斷地發展了,但同時也存在著許多的問題。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幹部問題。我們的很多幹部,卷入了礦業經濟的怪圈之中。據我所知:全縣有近三分之一的科級幹部,參與了礦山的投資。有些股份,事實上就是變相的賄賂。個別縣級領導,也有涉足。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縣委要引起高度重視。不能因為礦業集團成立了,原來的很多業態消失了,就不再追究。如果不追究,新的礦業集團,又將會成為湖東腐敗的溫床。”
“呯”,令狐安的杯子蓋,從手中滑到了桌麵上,然後又滑到了地下,一下子碎了。
葉遠水也停了話頭。令狐安倒是很鎮靜地笑了笑,又從筆記本中抽出剛才方靈給他的的紙條,看了看。方靈在紙條上隻寫了兩句話:我和明一書記深談了,我會承擔責任。
她會承擔責任?什麼責任?是上午堵路上訪的責任嗎?還是……
令狐安朝方靈瞟了下,方靈正在筆記本上寫著。她低頭的姿態,猛然地讓令狐安心裏動了一下。方靈馬上就要離開湖東了,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參加縣委常委會。她這個時候在南明一麵前承擔責任,是需要一些勇氣的。起碼,她可以將責任推到令狐安,或者葉遠水的身上。反正她要走了,何必還……令狐安感到臉上有點發熱,他用手抹了下額頭,又看了眼方靈。方靈正抬起頭,令狐安趕緊把眼光偏了過來。
葉遠水咳了聲,又開始道:“這三年來,因為縣委決定礦業經濟的主管高度,由縣委常委會決定,政府這邊便稍稍偏離了礦業經濟管理的軌道。我參與對礦業經濟的指導也很少。現在想來,這是我的失職。我也請求市委給予處理。這次湖東成立礦業集團,我就希望礦業經濟從此能走上正軌。不過,我一直擔心:原來的問題不解決,是否會影響到礦業經濟的健康發展?”
“遠水同誌說得有道理。我覺得現在湖東麵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幹部問題。令狐同誌啊,你們要好好地思考。”南明一劃了下手,“大家都說說,常委會嘛,都說說。”
……方靈是所有常委中最後一個發言的,她一開口就提出了“檢討”二字,說由於自己工作的疏忽,導致了今天上午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接著,她話鋒一轉,說:“這件事情的發生,雖然不該,但是來得及時,也來得必要。我們正好就此機會,向南書記作深入的彙報。同時,接受市委主要領導的批評。湖東的工作,雖然礦業集團成立了,但任重道遠。大家也都知道,我馬上要離開湖東了。我覺得這不太閃光的一個結尾,也許正是湖東人民對我這幾年工作的一個提醒吧!”
“方靈同誌不能這麼說,責任主要在我!”令狐安搶了句,然後又道:“至於遠水同誌剛才提到的有關問題,建議紀委可以成立一個專門的班子,進行調查。有問題的,嚴肅處理。沒有問題的,也要公開態度,以消除流言。”
南明一說:“這很好!我同意令狐同誌的意見。”接著,他就湖東縣委的工作,作了簡單的指示。他的講話,居然沒有令狐安開會之前想像的那麼激烈,而是措辭溫和。看來,今天令狐安的表現,多少讓南明一有了些滿意。會議結束時,令狐安看著南明一的茶杯,猛然想起於者黑剛才給他回的短信。於者黑在短信上回答令狐安說:那野茶裏一共放了十萬。兩個盒子,每個盒子隻有上麵一小包茶葉,底下都是五遝大鈔。
令狐安歎了口氣。唉,那茶葉……
令狐安不會知道,就在剛才會上,葉遠水提出來要對湖東礦業經濟中腐敗問題進行清查時,他的心裏是很有些底氣的。陸向平這兩個多月的調查,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錢衛中在礦業經濟中目前已查明的受賄額就達兩千多萬。還有安全局長高揚,甚至鮑書潮……數額都是大得驚人,而手段幾乎如出一轍:都是入股,再分紅。幹股一開始就是送的,然後一直放著,每年的分紅款,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全部彙入銀行卡。而且,據陸向平他們調查,這些銀行卡,全部使用了家屬姓名。而根據推測:這其中的一部分資金,已經流向了海外。
誰將會來捅這湖東礦業經濟的死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