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辦後事是個龐雜而浩大的工程,雖說有單位工會的人幫著操辦,但這個家總還需要人撐起來,朱曼芳連著幾日都下不來床,隻有蘇棠跟著忙前跑後,仿佛隻有這樣的忙碌和疲倦可以讓她暫時忘記一切,忘記自己其實已經失去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從此變得不完整。
短短幾天,蘇棠覺得自己像是老了好幾十年,離開家的前一夜是農曆十七,月亮依然很大很圓,卻比前兩日暗淡了許多,灰白慘淡,掙紮地將光灑在這個人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千年未變。
她對朱曼芳說,“以後專心照顧蘇楷吧,他身體不好,那些撫恤金留給他上大學,同學給我找了很多兼職,我以後自己負擔自己。”
朱曼芳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抓緊她的手慢慢落淚,蘇棠偏過臉去不看她,父親已經離去,活著的人似乎更辛苦,因為他們要麵對失去他的痛苦,還有那麼長那麼遠的未知的路,此去經年,該是悔恨大於哀傷,恨自己從前不懂珍惜。
月亮被雲遮住,變成一團陰影,她想起小時候每次拿回試卷給父親簽名,他總是淡淡地笑著,拍拍她的頭,以示鼓勵,她那樣努力考第一名,也不過是想要他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而如今,再努力也隻是徒勞的吧,什麼都不會有了,美好的東西,總是用失去來提醒人們它的重要性。
一個暑假,蘇棠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換了人間,她不再天真,不再喜歡夢想,因為已經沒有那樣的權利。
回到學校的她不放棄任何一個打工機會,圖書館,小影院再也不出現她的身影,所有課餘時間都被滿滿的工作占據,開始是在一家快餐店打工,一個星期有三天被安排打烊班,一雙手整晚泡在消毒水裏,幾次就已經蛻皮,每次下班都像是掉了一層皮,幾乎是拖著自己的身體,看到路燈下自己單薄的影子,不是不心酸。
除了上課和打工,她的腦子裏已經裝不下任何東西,幾次回到宿舍之後還沒換衣服就已經睡著,室友們都很心疼,林可嘉拉著她的手說,“蘇棠,不用這麼拚命的吧,我去問問我舅舅的旅行社有沒有兼職,你這樣下去身體搞壞了可怎麼好?”
她微笑著點頭,心裏卻深深歎口氣,怎麼可以不拚命,不拚命就不知道下個月的生活費在哪裏,這樣的現實林可嘉怎麼會知道,林可嘉十八人生唯一的波折不過考大學時將她從P大調劑來了她們學校,前路是筆直寬闊的康莊大道,早早有人給她鋪設好,連一顆小石子都不會讓她看見,這樣的人有怎麼會知道她的掙紮和艱辛。
每天都在疲憊中睡去,有時候不願意醒來,總覺得睜開眼那些事又橫在眼前,林可嘉勸她去申請助學金,蘇棠幹笑兩聲,“你要我當著全班三十幾號人的麵哭訴我身世多麼悲慘,之後再讓全班人投票?算了吧,我寧肯靠自己,這樣安心一點。
即便是這樣奔波忙碌,她的身邊卻出現了一個男生,法學院的一位師兄,在她在快餐打烊的晚上,總是默默跟在她身後,隨著她一路走回學校。仿佛一盞燈,沉默立在路邊,可是有他在,那盞燈亮著,終歸是可以放心一些。
他的心意,她全知道,但是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回應,這個時候,除了好好活下去什麼對於她來說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愛一個人,或者是被一個人愛,如同在狂風暴雨中同人牽著手狂奔,是極瘋狂的一件事,於是隻得默默地在心中對那個人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