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景所乘白馬,矯健異常,每戰將勝,輒躑躅嘶鳴,意氣駿逸;其有奔衄,必低頭不前。及石頭之敗,精神沮喪,至是臥不肯動。景使左右拜請,或加箠策,終不肯進,景乃易馬。
與腹心房世貴等,率百餘騎東走。其黨王偉、侯鑒等,皆倉皇遁去。
城內無主,王克率台中舊臣迎僧辯於道。僧辯勞克曰:「卿良苦,朝夕拜手賊廷。」克慚不能對。又問璽綬何在,良久曰:「趙平原持去。」僧辯曰:「王氏百世卿族,可惜一朝而墜。」遂入台城,迎簡文梓宮升朝堂,率百官哭踴如禮。先是僧辯之發江陵也,啟湘東王曰:「平賊之後倘嗣君尚在,未審何以為禮?」王曰:「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僧辯曰:「討賊之謀,臣當其任,成濟之事,請別使人。」王乃密諭將軍朱買臣,使之為所。及景敗,簡文及太子已殂,唯豫章王棟兄弟尚鎖蜜室,至是相扶而出,逢杜崱於道,為去其鎖,二弟曰:「今日始免橫死矣!」棟曰:「倚伏難知,吾猶有懼。」路遇朱買臣,呼之就船共飲,飲未竟,船忽壞,並沉於水,聞者悲之。
話分兩頭,侯景奔至晉陵,田遷引兵迎之,遂驅掠居民,東趨吳郡。時謝答仁據富陽,趙伯超據錢塘,知其敗,皆叛之。
景至嘉興,聞其叛,不敢進,乃退入於吳。僧辯命侯琚率精騎五千追景,及於鬆江,景猶有船二百艘,眾數千人。琚進擊,大敗之,擒賊將彭俊、田俊、房世貴等。琚素恨彭俊,生剖其腹,抽其腸。俊猶未死,手自取腸,塹其首乃絕。景率數十人軍舸走,將人海,向蒙山。有羊侃之子羊鵾,景納其妹為小妻,以鵾為庫直都督,隨景東走,乃結同舟王元禮,謝藏蕤萍等,密圖之,眾並許諾。乘景晝寢艙中,密囑舟師回船到京口。景覺大驚,問曰:「何故至此?」鵾曰:「欲送汝頭入建康耳。」遂拔刀砍之,景倒船中,宛轉未死。眾並以長矛刺殺之,恐屍易爛,乃以五鬥鹽納景腹中,送其屍於建康。
先是景未敗時,有僧通道人者,心誌若狂,飲酒食肉,不異凡人,言人吉凶多中,景甚信之。一日,景召使侍宴,僧通取肉拌鹽以進,問景曰:「好否?」景曰:「太鹹。」僧通曰:「不鹹即爛,何以供人食?」當時莫解其所謂,至景死乃驗。屍至建康,僧辯暨諸將皆賀,斬其首,遣羊鵾送之江陵;截一手,使謝藏蕤送於齊。暴屍於市,土民爭取食之,並骨皆盡。其遺下妃屬。並斬於市,溧陽公主亦與焉。
時郭元建尚據南袞州,遣使乞降於僧辯。僧辯遣霸先向廣陵,受其降。會侯子鑒逃至廣陵,謂元建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顏複見其主,不若投北,可保爵位。」元建從之,遂以城降齊。霸先至,聞元建複叛,齊將辛述已據廣陵,遂引軍還。行至半途,軍士綁縛一人解至軍前,雲是王偉,見其躲匿草間,故執之。蓋偉自建業逃後,諸郡皆已反正,無地容身,正欲越境投北,恰值霸先軍來,恐被擒獲,故匿草間,不意為軍人所執。霸先回送建康,僧辯坐而見之。左右喝令下拜,偉曰:「各為人臣,奚拜為?」僧辯曰:「卿為賊相,敗不能死,而求活草間,可恥孰甚?」偉曰:「廢興命也,使侯王早從偉言,明公豈有今日?」僧辯命書賊臣王偉於背,遍殉六門以辱之。偉曰:「昨行八十裏,足力疲極,願借一驢代步。」僧辯曰:「汝頭方行萬裏,何八十裏哉中』尚書左丞虞隙,嚐為偉所辱,乃唾其麵,偉曰:「君不讀書,不足與語。」隙曰:「汝讀書,乃為作賊地耶?」時趙伯超。謝答仁亦降,僧辨國之,與王偉並送江陵。
丁巳,湘東王下令解嚴,梟侯景之首於市。煮而漆之,以付武庫,下王偉等於獄。偉在獄尚望生全,作詩贈五左右要人,以求援手。其詩曰:
趙壹能為賦,鄒陽解獻書。
何惜西江水,不救轍中魚。
又上五百宇詩於王,王愛其才,將舍之。朝士多惡其人,乃言於王曰:「前日偉作檄文,其書更佳。」王購而視之,內有雲:「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王大怒,立即獄中取出,釘其舌於往,剜腹臠肉而殺之。已西,盡誅逆臣呂季略、周石珍等於市,趙伯超賜死於獄。以謝答仁不失禮於簡文,特宥之。於是公卿藩鎮,皆上表勸進。十一月丙子,湘東即帝位於江陵,改元承聖,是為元帝。乙卯,立王太子方矩為皇太子,王子方智為晉安工,方略為始安工,方等之子莊為永嘉王。論平賊功,大封功臣,以僧辯為司徒,封長寧公,鎮建康。霸先為征虜將軍,封長城縣侯,鎮京口,其餘進爵有差。
卻說湘東雖即大位,頗懷憂懼,嚐謂群臣曰:「國家自遭景亂,州郡半失,長江以外,皆入於齊。荊州之界,北盡武寧,西拒硤石,餘郡皆為周有。嶺南一路,又蕭勃據之。詔令所行,不過千裏。民戶著籍者,不盈三萬。今欲自強,何者宜先?」侍郎周宏正請還舊京,以一人心,帝從之。乃下詔遷都建康。時大臣胡僧祐、黃羅漢、宗懍等,多荊州人,不樂東行,進諫曰:「建業王氣已盡,與虜止隔一江,若有不虞,雖侮無及。且古老相傳雲,荊州洲數滿百,當出天子。今枝江生洲,百數已滿,陛下龍飛,是其應也,何用他遷?」帝令與朝臣議之。周宏正曰:「今百姓未見車駕入都,謂是列國諸王,無以慰海之望。願陛下速還建康,勿惑人言。」宗慎曰:「宏正,東人也,誌願東下,恐非良計。」宏正麵折之曰:「東人勸東,謂非良計。君等西人欲西,豈是長策?」上笑而止,明日又議於後堂,會者五百人。上問之曰:「吾欲還京,諸卿以為何如?」眾莫敢先對。上曰:「勸我去者左袒。勸吾留者右袒。」一時左者過半。武昌太守朱買臣言於上曰:「金陵舊都,山陵所在,荊鎮邊疆,非王者之宅。願陛下勿疑,以致後悔。臣家在荊州,敢不願陛下留此?但恐是臣富貴,非陛下富貴耳。」帝乃使術士杜景豪卜之,對曰:「留此不吉,但陛下欲去不果。」退而謂人曰:「此兆為鬼賊所留也。」帝亦以建康凋殘,江陵全盛,不樂東下,卒從僧祐等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