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紙京書臨水讀,小桃花樹滿商山——進而寫途中收到長安來的兩封信,捧讀之後心情就更舒暢了。兩紙:自注“得複言、樂天書”。小桃:陸放翁《老學庵筆記》:“及遊成都,始識所謂小桃者,上元先後即著花,狀似垂絲海棠。”商山:在商縣東南方。結句不寫人的歡樂心情,但說小桃花紅,春滿商山,更富詩情畫意!
《西歸絕句》中這兩首詩,其一總題一筆,寫足了詩人奉詔回京途中半信半疑、乍驚乍喜的神情和心態。詩人疑是“春來愛有歸鄉夢”的夢境,已經踏上歸程,還疑信參半,懷疑自己在做夢,也隻有身在其中,才能有這種“猶疑”的感覺;也隻有具備這種“猶疑”之感覺的人,即“深情人”,“乃能作此語”。
在內容上,特別是第二首,奉詔回京,又在途中收到李複言、白居易的信,“君恩友情”,交織心頭,“臨水”讀信,形神畢具,似乎“清清流水,照見了詩人此時欣喜的神色;粼粼波光,映出了詩人此刻歡樂的心情”。詩中不著一字,那急切、激動、興奮、喜悅的情狀躍然紙上。“臨水”二字無異於詩眼,既使全詩皆活,又使意境畢呈。誠如《詩境淺說續編》所概括的:“微之五年遠役,歸至武關,得書而喜,臨水開緘細讀,出入懷袖,奚止三周。前三句事已說盡,四句乃接寫武關所見,晴翠商山,依然到眼,小桃紅放,如含笑迎人。故鄉雲樹,入歸人之目,倍覺有情,非泛寫客途風景也。”
結尾“小桃花樹”以景語收束,全詩戛然而止,畫幅中桃花豔麗恰似彩筆點染商山春色,不寫人如何快樂,而人的愉悅之情已自流露滿紙。
總之,這首詩“以敘事抒情,以寫景結情”,臨水讀信、小桃花紅,都是舟行春江實有之事;不必造境渲染,無須設色烘托,別具一種獨特的風致和情韻。詩句“清而不淡,秀而不媚”,呈現出一種特殊的“清麗”之美、“淡雅”之韻。“寫歸時情境,盡在目前”(李慈銘《萬首唐人絕句選》批語)。
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樂天,白居易字。江州,治所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司馬,官名,州刺史的助理。元和十年(815),白居易44歲。這年六月,李師道遣盜刺殺宰相武元衡、傷裴度。白居易以太子左讚善大夫首上疏請急捕刺殺武元衡之凶犯。宰相張弘靖、韋貫之恨白居易非諫官而先上疏;加之有人誣陷白居易之母看花墜井死,又作賞花及新井詩,有傷名教,遂貶為刺史。中書舍人王涯複上言白居易所犯狀跡,不宜為刺史,追詔改授江州司馬。八月,詩人元稹聞訊後寫了這首詩。
授,給予、付與、授予。本來白居易是被貶為江州司馬的,如詩中所說“此夕聞君謫九江”。“謫(zhé)”,懲罰、處罰、貶斥。特指貶官或流放。元稹在題中用“授”而不用“謫”,個中深意,不言而喻。早在元和五年(810)正月,元稹在東都不畏權勢,彈劾豪宦違法十餘案,執政者惡其專擅,罰俸,召還長安;還京途中,在華陰敷水驛,因爭驛房又遭後至的中使(宦官劉士元)侮辱;宰相複以元稹輕樹威、失憲臣體,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李絳、崔群、白居易等論其無罪,也無濟於事。後來又改通州(治今四川達縣)司馬。同是被謫人,自然心照不宣。
殘燈無焰影憧憧,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殘燈無焰影憧憧,此夕聞君謫九江——寫聽到朋友白居易被貶的消息,內心極度震驚,於是一腔熱血湧上心頭:義憤填膺,同時悲從中來。那滿腹愁思、萬般苦怨和悲涼的心境,使詩人義憤幽情別移,眼前的一切景物隨著詩人的心境都變得昏暗陰沉了:“燈”是失去光焰的“殘燈”;就連燈影,也搖曳飄忽、陰暗可怖!憧憧(chōnɡchōnɡ)(一作“幢幢”tónɡtónɡ):本義為往來不絕,詩中作搖曳不定、晃動不定解。謫(zhé):貶斥;降職。《詩式》謂:“點題在二句。首句先雲‘殘燈無焰影憧憧’,謂殘燈則無光焰,而其影憧憧不明,凡夜境、病境、愁境俱已寫出。”《古唐詩合解》認為:“燈殘則無光焰而其景幢幢不明,夜境、病境、愁境都從此七字寫出。病而垂死,病之至也;驚而坐起,驚之甚也。元白二人心知至友,休戚相關,其情如此。二句‘此夕’,即此殘燈之夕再作一讀,下五字點樂天之左降,乃逾吃緊。三句轉到微之之淒切,寫得十分透足。四句寫足一種愁慘之境,但覺暗風吹雨從窗而入,無非助人淒涼耳……讀此可見古人友誼之厚焉。”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的確,寫“淒切”,“悲惋特甚”(《唐詩訓解》)。詩人覺得前兩句還不“透足”,於是三、四句繼續寫昏暗的“愁境”,竟至“垂死病中驚坐起”,進而感到風“暗”、窗“寒”。“襯第三句,而末複以景終之,真有無窮之恨”(《刪訂唐詩解》吳昌祺語)。垂:將。驚坐起:又作“驚起坐”。
元白一同倡導新樂府運動。“新樂府”,相對古樂府而言。白居易把他任左拾遺時創作的“因事立題”、“美刺比興”的五十首詩編為《新樂府》,這就是“新樂府”概念的來由。因為“新樂府”直接繼承漢樂府的傳統,用新題,寫時事,不論入樂與否,明確地提出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一整套理論,加之元白寫了大量新樂府詩,使新樂府運動取得了巨大成就。“白居易、元稹……創為新樂府,亦複自成一體”(《師友詩傳續錄》),在貞元、元和間,同韓柳古文運動相繼磅礴於詩壇、文壇。元白“唱和頗多,或在人口……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舊唐書·元稹傳》也說:“稹聰警絕人,年少有才名,與太原白居易友善,工為詩,善狀詠風態物色,當時言詩者稱‘元白’焉。”由於他們的主要文學活動在唐憲宗元和年間(806-820),所以把他們創作的詩歌和仿效他們的詩歌統稱“元和體”。
《聞樂天授江州司馬》就是“元和體”(“長慶體”)的一首代表作。表達了元稹、白居易之間無比真摯、深厚的情感。這首詩寫元稹在江陵,病中聞樂天被貶江州。“殘燈病臥,風雨淒其,俱是愁境,卻分兩層寫。當此殘燈影暗,忽驚良友之遷謫,兼感自己之多病,此時此際,殊難為情。末句另將風雨作結,讀之味逾深。”(《唐詩箋注》)且“亦曲盡其情”,確實“非元白心知,不能作此”(《唐詩訓解》)。《容齋隨筆》評論本詩“嬉笑之怒,甚於裂眥;長歌之哀,過於慟哭”,此語誠然!《說詩晬語》則認為“垂死”二句“情非不摯,成慼蹶聲矣”,是“過作苦語而失者”。敖英《唐詩絕句類選》則認為:“唐人友道最古,可同休戚,可托死生,誦此詩元白之交可睹矣。”
在用詞遣字、情景結合上,這首詩也獨具特色。不僅語言樸實,而且感情誠摯,詞淺意真,富於魅力。首句與結句“殘燈無焰影憧憧”、“暗風吹雨入寒窗”,是景語,也是情語,以哀景抒哀情,情與景融會無垠。詩人遭貶,又值臥病,心境不言而喻,又聞聽摯友白樂天被貶謫,極為震驚,心情悲苦,連周圍的景物都變得一片昏暗陰沉,於是看燈成“殘燈”,無所謂明暗的風,成了“暗風”;沒什麼寒熱的窗,成了“寒窗”。在藝術上即所謂“移情”手法。因為情的移入,風、雨、燈、窗都變成了“暗風”、“秋雨”、“殘燈”、“陰影”、“寒窗”。“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句,是關係上下的“傳神之筆”。同樂天的“枕上忽驚起,顛倒著衣裳”,兩個“驚”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表現人的迫不及待的情狀。“驚坐起”:“驚”表示震驚之“情”;“坐起”描寫震驚之“狀”。依常理而言,“垂死病中”的人,要“坐起”是很困難的!然而因為“驚”,卻坐起來了,這恰恰說明震“驚”之巨、受“驚”之烈,入木三分地摹寫出了詩人陡然一驚的超常的神態。同時表明元白二人同甘苦、共命運,休戚相關,彼此的摯友之情何等深切!誠然,《唐詩直解》斷言:“殘燈無焰,隻起句便多少淒絕。止一‘驚’字,抵多少痛惜感憤之語”!一個“驚”字,其震撼力和內涵就蘊含在景語之中,那對樂天蒙冤遭貶的憤懣、悲痛及惋惜之情,深藏不露、含蓄不盡,都留給讀者自己去體味、去領悟、去想像!也正是在這乍“驚”的“有包孕的片刻”,千言萬語、千頭萬緒的片刻,給人留下思索的餘地,從而使全詩含蓄蘊藉,詩味雋永,感人至深,耐人咀華。
對於這首詩,不僅讀之者感動,就是樂天,在江州接到這首詩,讀了之後也異常感動。他在《與微之書》中說:“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如是敘事言情、情景交融、形神畢具、富於包孕的佳作,其無比的藝術感染力,讀者尚且深受感動,而況當事人白樂天呢?有人甚至說“樂天絕句多敘情,無真摯如此者”(《絕句類選評本》)。
總之,首句寫景,烘染悲涼氛圍;次句言事,點明題旨本事。第三句承上啟下,寫病困中聽到故人被貶內心的悲憤和震驚,結句以景抒情,饒有餘味。詩人以景襯托人物心情,即使今天的讀者,也似乎身在其中,感同身受。
得樂天書
這是元稹在通州寫的一首詩。元稹於元和十年(815)三月被貶為通州(州治今四川達縣)司馬。八月,白居易也被貶為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司馬。相同的境遇把兩個摯友的心連得更緊。元稹的謫居生涯更加淒苦艱難,他於當年閏六月抵達通州,就染上了瘧疾,幾乎病死。謫宦生涯,獨處瘴鄉,隻有好友白居易與他音信往來。後來在其長詩《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序言中追述在通州期間與白居易的唱酬往來情況時說:“元和十年三月二十五日,予司馬通州……尋而樂天貺予八首。予時瘧病將死……通(州)之人莫可與言詩者。唯妻淑在旁知狀。”所謂“知狀”即知道他同白居易詩書往來、互相關切慰問之情狀。
“得樂天書”,古代稱信為“書”,而“信”則指傳書的信使(送信的使者)。
遠信入門先有淚,妻驚女哭問何如?
尋常不省曾如此,應是江州司馬書!
遠信入門先有淚,妻驚女哭問何如——寫看見遠方來了一位傳書的信使(送信的使者)進了自己的家門,馬上就流下了眼淚。這種超常的特殊舉動,驚動了妻女,妻子吃了一驚,女兒則看著自己哭,也跟著哭起來。自然而然就引出了“問何如”的問題。按說“得樂天書”,首先就是寫信的內容和讀信所感,以及全家人的反應。但詩沒有如是做,卻寫出了如前所述的淒切盿惶場麵。“遠信入門先有淚”是說詩人接到信看完後就淚流滿麵。第二句沒有寫接到誰的信,也沒有寫為什麼如此淚流滿麵,而是筆鋒一轉,從妻女的反應著筆,“妻驚女哭問何如?”由於妻女不明就裏,十分困惑,便向詩人發問,而且是發而為“驚”、為“哭”、為“問”。可是因為過分激動和傷心,詩人已不能說話回答了,於是引起了妻女兩個人的猜測,她們竊竊私議,覺得自從來到通州,還從來沒有什麼事會使他如此激動過。於是引出下兩句。
尋常不省曾如此,應是江州司馬書——寫母女二人的猜想和推測。“尋常不省曾如此”,妻子思忖,平常還記不起丈夫有過這麼激動和傷心的情況,恐怕是傳書的信使送來了江州司馬白樂天的書信,才如此激動和傷心吧!在妻子看來,能夠引得丈夫如此激動和傷心,能夠讓丈夫如此關心的人也就隻有一個白樂天。了解詩人者莫如妻子也,確實讓妻子猜對了。省(xǐnɡ):明白。
這首詩看似平常,實則奇絕!起句就突兀奇絕,詩人的萬般感慨,全部凝結在“先有淚”三字之中,一下子就扣緊了讀者的心弦;接著畫出了“妻驚女哭”的場麵,有“問何如”的人物對話,有“尋常不省曾如此”猜測的心理活動,結以似猜測而又肯定的收束。一首抒情小詩,並未直接抒情,上述場麵、情節、人物對話與心理活動,以素描塑造形象,從對話見出深情。劉熙載評價白樂天:“常語易,奇語難,此詩之初關也;奇語易,常語難,此詩之重關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藝概》)白樂天詩是如此,元微之詩亦是如此。就拿這首詩來說,也早就越過“重關”,而“用常得奇”了。
從結句看,妻子的忖度、猜測是完全正確的,似乎就完結了。但卻給讀者留下了極為耐人尋味、而且要讀者自己去尋味的餘意。如果不是夫妻之間常常談及這位淪落江州的好友,她哪能輕易地就發現了丈夫感情上的秘密?之後,如上述書信所談的內容和情境,今後還會再現,還會時時浮現在我們的想像之中。
酬樂天頻夢微之
元稹同白居易酬和詩作很多,在詩題明確標示“酬”、“和”、“與”、“寄”、“贈”、“書”、“別”、“見”、“聞”、“得”、“答”者就有八十多首,占到元稹今存詩作的六分之一左右,可見二人誌同道合、交誼之深、友情之篤。“酬”,唱酬,酬答,酬對,贈和。“頻夢”,元白友誼深篤,總盼望經常謀麵;為官異地,總是書信往來、做詩酬和;如果山高水遠,連通信都不方便,就隻有夢中相見,以慰離別之懷。白居易常常夢見元稹,寄詩相告。這首詩就是元稹酬答樂天“頻夢”之作,約寫於元和十二年(817)前後。當時,元稹貶通州司馬,白居易謫江州司馬,一南一北,相隔數千裏之遙。加之“山水萬重”,音信不通,隻有夢中相見。白居易多次夢見元稹,做詩相告,白詩四句是:“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州湓水斷相聞。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白居易詩不僅感情真摯,而且構思巧妙。從對方著眼,不說自己思念元稹苦思成夢,反問元稹為何憶我,使得我昨夜夢見君。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元白都在寫夢,而寫法迥然有別。作為一往情深的精神寄托的“夢”,其境界也不同。白樂天寫夢以抒發念舊情懷,而元稹寫夢以未曾入夢寫思念的淒苦心境。白樂天寫入夢念舊苦思,乃人之常情,事屬常有;元氏以未曾入夢寫心境,是人之至情,事所罕有。一個以摯情感人,一個以至情動心。
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寫元稹收到白樂天這首訴說衷腸的詩時,正在病中,且神魂顛倒。盡管思念好友卻不曾出現在夢中,而那些一向不曾想到的“閑人”卻頻頻出現於夢境,於是更使詩人淒涼悲痛。做夢本來就是希望和絕望之間極其痛苦、極其深沉的情感的折射流露,元稹把不能入夢的原因,說成是本來可以控製夢,同你夢中相見,但是,因為病魔纏身以致神不守舍、神魂顛倒,所以才“惟夢閑人不夢君”。描摹思君的淒苦心情入木三分、刻骨銘心!
元稹被貶通州,白樂天被謫江州,同樣蒙冤貶斥,淪落天涯,自然心有靈犀一點通。千裏遙隔,交通阻塞,二人見麵難,就是通信也很困難。由於“山水萬重書斷絕”,好不容易收到寄來的一首詩,而且說夜裏還夢見自己,元稹自必深深感動。第三句說自己得了一場重病(瘧疾),身體很不好,而且神魂顛倒、記憶衰退。詩中說因“病”,個中還不隻是身體上的病,還有精神上被折磨受壓抑的痛苦,欲言不能,但元白二人心照不宣,包含著多少淒苦之情。結句承上扣題,因為心神恍惚,難以自主,這才使得隻夢見些不相幹的人,就是夢不見你。詩突破常規,出人意料,翻出新意。以夢中相見代替實際相見,已使人惆悵,更何況連夢中也不曾相見呢?這種推進一步、深入一層的寫法,“前兩句屬白,後兩句屬己,以白之頻頻夢己,與己之因病未嚐夢白對照,事異情同。寫入夢以見相思之切,人之所同;寫不入夢而仍見相思之切,則是己之所獨。”(沈祖棻語)這就是這首詩別開生麵、別具一格的獨特之處。同時,全詩純用白描,幾乎沒有一點設色布景之處,也絲毫沒有生澀拗口之語,而且人物形象非常生動,情調境界異常感人。特別是作為一首次韻和詩,在押韻韻腳受到嚴格限製的情況下,詩人能夠匠心獨運,別出心裁,寫出這樣的好詩,更其難能可貴!
酬樂天得微之詩知通州事
因成四首(選二)
元和十年(815)三月底,元稹由長安赴通州(今四川省達縣)司馬任。到任後寫信給白居易,敘述其創作情況、藝術見解及通州情況、抑鬱心情等。白居易寫了《得微之到官後書,備知通州之事,悵然有感,因成四章》,寫從元稹通州來信得知通州的山川形勢、荒涼景象及民俗風情、刀耕火種狀況,勸慰元稹無論環境,善於自救,並感歎無人同情、無人援救。元稹讀了白居易詩後,又寫了本詩。酬,酬對,酬和,贈答。
其一
茅簷屋舍竹籬州,虎怕偏蹄蛇兩頭。
暗蠱有時迷酒影,浮塵向日似波流。
沙含水弩多傷骨,田仰佘刀少用牛。
知得共君相見否?近來魂夢轉悠悠。
其二
平地才應一頃餘,閣欄都大似巢居。
入衙官吏聲疑鳥,下峽舟船腹似魚。
市井無錢論尺丈,田疇付火罷耘鋤。
此中愁殺須甘分,惟惜平生舊著書。
茅簷屋舍竹籬州,虎怕偏蹄蛇兩頭——原注:“通州,元和二年,偏蹄虎害人,比之白額。兩頭蛇處處皆有之也。”茅簷屋舍:猶茅屋、茅舍。用茅草蓋的房屋。竹籬:用竹編的籬笆。州:水中陸地。《說文·川部》所謂“水中可居者曰州。水周繞其旁。”一說水中可居者為洲。偏蹄虎:虎的一種,特別凶猛。兩頭蛇:蛇之一種。無毒,尾圓鈍,驟看頗像頭,且有與頭相同的習性,故名之兩頭蛇。古代傳說人見之則死。漢賈誼《新書》、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德行上》均有孫叔敖埋殺兩頭蛇的記載。劉恂《嶺表錄異》說:“兩頭蛇,嶺外多此類。時有如小指大者,長尺餘,腹下鱗紅皆錦文。一頭有口眼,一頭似蛇而無口眼。雲兩頭俱能進退,謬也。昔孫叔敖見之不祥,乃殺而埋之。南人見之以為常,其禍安在哉?”也有謂之為兩頭分歧的蛇。
暗蠱有時迷酒影,浮塵向日似波流——暗:隱蔽。蠱:傷害人的熱毒惡氣。迷:辨別不清;迷惑。酒影:酒麵的浮光或酒中的倒影。姚合《宴光祿田卿宅》:“春風酒影動,晴日樂聲長。”浮塵:飛揚在空中或附著在物麵的灰塵、細蟲名。波流:水流。寫天氣毒熱、浮塵飛揚。
沙含水弩多傷骨,田仰佘刀少用牛——沙含水弩:水弩,蜮的俗稱。係傳說中的一種水中毒蟲,能含沙射人,故名水弩。《詩經》陸德明釋文:“(蜮)狀如鱉,三足,一名射二,俗呼之水弩。在水中含沙射人,一雲射人影。”仰:仰仗;依賴,依靠。佘(shē)刀:刀耕火種。或用刀耕火種之法耕田種地。寫水蜮傷人與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
知得共君相見否?近來魂夢轉悠悠——魂夢:魂牽夢繞。即夢或夢魂。悠悠:飄忽不定;飄蕩,飄動。
平地才應一頃餘,閣欄都大似巢居——原注:“巴人多在山坡架木為居,自號閣欄頭也。”應:全部,所有。閣欄:唐代四川東部居民所建之木屋(詳原注)。都大:原來,本來。元稹《和樂天題王家豪子》:“都大資人無暇日,泛池全少買池多。”巢居:上古時代或邊遠之民在樹上築巢而居,以避免野獸侵害。晉張華《博物誌》卷三載:“南越巢居,北朔穴居,避寒暑也。”杜甫《五盤》:“好鳥不妄飛,野人半巢居。”寫巴人構木為巢,穴居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