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根接過九百塊錢的時候手抖得很厲害,回到工棚後,當地的工友們聽說楊樹根要回去帶民工來,都說你千萬不要坑了山裏的老鄉,楊樹根問為什麼,一個心直口快的工友隻說了一句話,“你想讓我們少胳膊斷腿呀!”工棚裏的當地的油漆工們都操著當地的方言,這種方言讓他想起了拐走了梅花的那個騙子,他一般不願跟他們說話,更不想聽到他們說話。他覺得四百塊錢高薪的工作對山裏人來說根本找不到,王奎雖然操當地口音,但有豪爽之氣,不像那個跟梅花探討瓊瑤小說的騙子,尖嘴猴腮,又酸又奸,袁媛說一口普通話,像廣播電視裏的聲音一樣,很好聽。楊樹根不理會這些工友們的挑撥離間,他決定先買一些城市裏的好吃的帶回去,臨走之前再去看一下梅來。

城市裏到處都是數錢的聲音。楊樹根走進一家大型超市的時候,他被巨大空間裏的堆滿的商品震住了,他怎麼也想不通城市的人怎麼能有那麼多錢買下這些東西。超市像山坡上一大片橙黃色成熟的玉米地,上下左右都是玉米一樣密集的商品,你可以隨手拿,但不付錢你就走不出這片城市的玉米地。楊樹根最終買了三盒餅幹,二斤糖果,給女兒和村裏的孩子吃,他還給梅花買了一瓶“大寶SOD蜜”,也許梅花已經回來了,最後他為關在監牢裏的梅來買了一條“金福”牌香煙,總共花去了八十二塊錢。這樣,楊樹根就能體麵地回到老家去了,雖說有些奢侈和揮霍,但他要向梅花和村裏人證明他楊樹根不是無能的人。

楊樹根去看守所見到了梅來。梅來更瘦了,臉上長出了茂密的胡子。當楊樹根說起他現在找到工作並懷揣著老板的九百塊錢要回老家招工的事後,他們都興奮了起來,楊樹根隔著生硬的鐵窗說,“還是大哥說得對,天無絕人之路。”梅來盲目而樂觀地說,“三天後就開庭了,你等我一起回去,然後帶一二十個老鄉來城裏大幹一場。開過庭了他們肯定會放我走,我隻是一時糊塗,也承認了錯誤。反正我也沒弄到錢,還被打了一頓,警察都知道的。”楊樹根也覺得這件事確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人家沒損失一分錢,梅來又被關了這麼久了。但他們都不知道,梅來按過許多手印,其中有一張就是“逮捕證”,梅來認為逮捕證也就是關幾天的手續,就像醫院的掛號證明一樣看過醫生就作廢了。

楊樹根與梅來這次看守所裏的會見應該說是相當愉快的。

梅來的犯罪事實一點也不複雜。開庭的時候楊樹根也來了,他發現板著麵孔的法庭裏就像一個靈堂一樣,冷漠而沒有人間煙火氣。法庭上梅來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他甚至說出了這樣的話,“我都認錯了,各位領導總該放我回去了吧。”一個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師免費為梅來辯護,那位戴眼鏡的年輕律師一再強調梅來沒犯罪的預謀和故意,完全是上當受騙後走投無路時一時失去理性,希望法官能夠從輕處罰,而且他還指出了社會對弱勢群體的不公平與缺少救助機製。而檢察院的起訴書中義正辭嚴,法官認定梅來用暴力的手段實施搶劫實際上已經威脅到了受害人生命安全和財產安全,而且搶劫的故意相當明顯,罪行成立。法官當庭宣判,梅來犯搶劫罪(未遂)證據確鑿,事實清楚,鑒於其認罪態度較好,故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法官一錘定音。梅來臉色漲得通紅,大喊,“冤枉呀,冤枉!我一分錢也沒搶到呀!”

法官走過來將被告席上的梅來戴上手銬,押出法庭外。坐在法庭下麵等著跟梅來一起回家的楊樹根也懵了,他從後麵衝到押著梅來的法警麵前,“同誌,我大哥真的冤枉呀!”法警並不理睬他,他們使勁地按著梅來的肩頭,梅來就隻好低著頭歪過腦袋對楊樹根說,“好好幹,天無絕人之路!”

楊樹根很快就聽到法庭外麵警車拉響了警笛,那聲音,很像山區半夜裏的淒唳的鬼哭狼嚎。梅來消失在漸漸遠去的尖嘯聲中,開始了他三年有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