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來毫不猶豫地上了車,但他不知要往哪裏開。他隨口說了一句,“十八崗。”十八崗是郊外梅來麵試過的地方,他也不知怎麼想出了這個地方。此時他的腦袋裏像塞滿了碎石和枯草,亂成一團。

出租車司機借著路邊的燈光從後視鏡裏似乎發現了一些問題,但他還是不好問。隻是靜靜地觀察著後麵的動靜。

出租車繞過城市的燈火進入到了十八崗陰暗的小路上,路燈也沒有了,城市的聲音也越來越遠。梅來想著司機與老板娘調情的情景,想著被騙去的一百多塊錢,他突然腦袋裏血往上湧,他幾乎不假思索地猛地從後座上彈起來,雙手死死地夾住駕駛員的脖子,“把錢交出來!”

早有準備的駕駛員很困難地踩住刹車,然後嘴裏咕嚕著將口袋裏的錢全都掏了出來。缺少經驗的梅來鬆開手,接過錢,大大小小厚厚一疊,大約有三四百塊,這時,梅來的手開始抖了,有兩張票子在他的抖動中掉到了車廂裏。緩過氣來的司機借著車內暗黃色的燈光看到梅來手中並沒有槍甚至連一把刀都沒有,他轉過腦袋一拳猛擊在梅來的臉上,梅來眼冒金星,鼻子裏嘴裏血流如注,錢撒落一地,他聞到嘴裏又稠又甜的血腥味。

身壯如牛的司機跳下車,將衣衫破舊的梅來從後麵車座上拖下來,一陣拳打腳踢。梅來抱著頭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道,“大哥,饒了我吧,我是第一次幹。下次再也不敢了。”

司機繼續用腳踹著梅來的腦袋,“我他媽的讓你還有下一次,做夢吧你!”

這時,有兩個騎摩托車的人路過這裏,聽司機說遇到打劫的,趁著黑暗也順便踹了幾腳,直到梅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們將梅來捆好後扔到後車座上,像送戰利品一樣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楊樹根這一天情緒非常的好,他沒想到自己像彩票中獎一樣遇到了好人。

東大橋下是一個雜亂無章的非正規的勞務市場,沒人管,也不存在著收中介費,這裏都是手裏拿著一塊木牌的鄉下進城謀生的人,他們是木工、油漆工、瓦匠、擦洗抽油煙機的、彈棉花的、蹬三輪的,這些鄉下人,主要是靠打零工過日子,飽一頓饑一頓,居無定所,晚上就睡在橋下麵。沒有手藝的楊樹根混跡其中,一連好幾天都無人問津,他覺得自己出來找活隻是表示對梅來一意孤行的支持,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他大多數時間看幾個民工在百無聊賴地下棋,午飯時間就去街邊的小館子裏揀食客們剩下的半個包子或咬了兩口的大饃,他不會像梅來那樣坐下來吃人家的剩飯,那會使許多人有足夠的時間欣賞著他乞丐的形象,這將使他非常難堪,畢竟他的老婆讀過瓊瑤的小說,他是被老婆追求著走進洞房的男人,在村裏是很體麵的人物。

在梅來最後一次走進“為民”中介所的幾乎相同的時間,楊樹根看到了黃昏渾濁的陽光潑灑在東大橋下臉色迷惘而疲倦的鄉下民工們枯燥的頭頂,一個滿身油漆味的油漆工眯著眼在曬太陽,楊樹根挨著油漆工坐下來低頭沉思,他在想晚上回去後跟梅來繼續探討回老家的事情。這時一輛白色的“藍鳥”轎車歪歪斜斜地衝過來,車已經失控,車內是一個女人驚慌失措的臉孔。楊樹根迅速反彈起來滾到了後麵,開車的女人也忘了按喇叭,轎車搖搖晃晃地向打瞌睡的油漆工直衝過來,楊樹根跳起來薅住油漆工的後衣領拚盡全身力氣往後一拽,油漆工像一麻袋水泥一樣地被拽到了楊樹根的懷裏,他不情願地睜開眼睛,嘴裏還咕囔著,“你這是幹嘛呢?”

轎車從油漆工打瞌睡的位置一頭向前撞去,然後幹脆利索地撞到了前麵路邊的一個水泥墩上。轎車的前麵被撕裂了,車蓋像一張白紙一樣被撕成兩半。

車上跳下一位驚魂未定年輕女孩,她沒有受傷,但臉上脂粉的顏色一敗塗地,她看了看後麵的楊樹根正緊緊地抱著油漆工一臉驚恐,她穩定了一下情緒,走過去從形狀古怪的坤包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對楊樹根說,“你很勇敢,這是獎勵給你的。”楊樹根先是一楞,接著搖搖頭,說,“我不能要你的錢。”油漆工從楊樹根的懷裏掙脫出來,一臉糊塗地自言自語著,“有錢還不要?”

車技不熟練的年輕女孩顯然被楊樹根誠懇的拒絕感動了。她問你是打工的嘛,楊樹根說是,女孩說跟你一道的幾個人,楊樹根說兩個人,女孩說明天你到“嘉風建築工程公司”找我,這是我的名片。楊樹根接過名片,認出了名片上寫著“總經理助理袁媛”。

楊樹根接過名片拔腿就跑,他要把這個喜訊告訴梅來,他要對他說,“大哥,你說得對,天無絕人之路。”

可回到出租屋,等到半夜,梅來還沒回來。後半夜的時候,來了幾個警察,他們先是將楊樹根逼到牆角,讓他蹲在地上不要動。後來他們搜了個底朝天,除了一些破鍋破碗,一無所有。楊樹根被塞進警車帶到公安局訊問,第二天上午又被放了出來。他從警察的訊問中知道梅來搶劫出租車被抓進去了,臨走的時候楊樹根固執地申辯道,“不可能,我大哥怎麼可能搶劫呢,你們肯定是抓錯了。”

一個表情嚴肅的警察對他說,“你回去幫你老鄉去請一個律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