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顧客都圍過來看熱鬧,這樣不花錢看戲的好事是很少能遇到的,一些不買東西的的人也跑了進來,他們伸長腦袋一邊看一邊抒情與議論相結合地分析這件事,大多數意見是商家太缺德。

小姐說,“老先生不要動怒,我帶你找我們經理去談,好嗎?”

“去就去!”老景拎著煙酒跟在小姐後麵走進了經理室。

經理室裏堆滿了方便麵紙箱、啤酒、餅幹等,許多蒼蠅熱情高漲地在經理的腦袋和餅幹啤酒之間飛翔,一副安居樂業的樣子。經理是一個嘴上長滿了胡子的年輕人,手腕上戴著粗如手銬的金鏈,每個指頭上都套著一個鑽戒。老景發現這個人像一個個體戶大款,不像是經理兼書記的人物。

經理放下手提電話,坐在一張棕色的真皮椅上,他漫不經心地就拍死了一個歇在他胳膊上忘乎所以的綠頭蒼蠅,“什麼,你說我們這裏賣假貨?”

經理嘴上茂盛的胡子頻繁地顫動,說話的時候,他用熟練的中指將蒼蠅的屍體彈出胳膊。

老景說,“難道你賣假貨還不承認?”

經理用鑽戒手指敲擊著落滿了餅幹屑的辦公桌,“我告訴你,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就來找我;你要是還想多活幾年,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老景的臉上漲出了稠密的憤怒,他把煙酒推到經理麵前,“你自己看吧,是不是假貨?”

經理將手伸向老景,“我不看,你說是假貨,你拿出檢驗報告來!”

老景說,“楊幹事親口告訴我的,是假貨。”

“混賬!想蒙我的人還沒出生,你從別的地方買假貨到我這裏詐騙錢財敗壞我商場的聲譽,我看你是存心不想活了。”

經理打了一個響指,屋外竄出兩條五大三粗的漢子,他們表情殘酷地站在老景兩邊,手指扳得格格直響。

經理說,“你說是在我們商場買的,發票呢?”

老景愣住了,平時在縣城買油鹽煙酒從沒開過發票,“沒有發票,但塑料袋是你們商場的。”

經理手一揮,兩個漢子劈頭蓋臉一陣拳腳,老景像泄了氣的車胎一樣抱頭蹲到了地上。經理說,“我們的商品袋連垃圾箱裏都有,你這老東西想栽我,也不問問我是誰。”

老景感到自己有一種被活拆了的感覺,要是打斷了胳膊和腿就再也不能為小毛去找人了,他想起兒子的事還沒辦完,想起表弟秦局長的話,他扶著桌子慢慢地站起來,抹掉嘴角上汙紫的血,雙手作揖道,“對不起,算我錯了,好不好?”

經理問,“你是不是無理取鬧?”

老景說,“是的。”

經理問,“你的貨不是在我這裏買的,對不對?”

老景說,“對,我搞錯了。”

經理從抽屜裏拿出微型錄音機,“你的話我都錄了下來,既然你拿來的都是假貨,我們要統統沒收。”

老景搖搖晃晃地走出“為民商場”時,一位中年婦女對他說,“這些商店都是黑店,車站附近是最亂的,出門在外,可要當心。”

老景回到旅店,一個人倒在床上,想起幾天來驚心動魄的事情,他枯澀的眼瞼裏流出了一行渾濁的淚水。

晚上,魏興、曹清回來後問老景事情辦得怎麼樣,老景說還好,隻是找人太難找了,老景從包裏拿出電話號碼簿,說,“我認字不多,請兩位兄弟幫我查一查電話號碼。”

曹清接過厚厚的電話號碼簿隨手一翻,說,“老人家,這是八年前的號碼,早過期了,賣廢紙隻值兩毛錢一斤。”

曹清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本新的電話號碼簿,“這本新的是我下班回來路過電信局買的。我們晚上幫你把每個人的電話號碼、詳細地址查準確,重新列一個表。”老景連忙遞上香煙,冰涼而孤獨的心裏也就滋生出了濃濃的溫暖,他枯燥的嘴在昏暗的光線裏微微翕動,想說一些感謝的話,又不知怎麼說是好。

老景覺得世上還是好人多,全身也就不再疼了。

魏興和曹清一直到夜裏十一點多鍾才將要找的人名單、詳細地址、電話號碼、乘車線路列出準確的表格。魏興說,“老人家,你不用再跑冤枉路了。”

曹清建議出去吃大排檔,老景說不用了,魏興拉起老景就走。城市露天大排檔在偏僻巷口幾乎是鋪天蓋地,下崗同胞們相互壓價自相殘殺,生意卻紅紅火火晝夜不息。

甩開膀子喝酒時,老景說起了楊幹事在辦公室不願接受煙酒的事,魏興說,“你這樣做等於是想讓行賄受賄公開化製度化,這是嚴重違反當前反腐敗精神的。送禮隻能送到家裏,如果送紅包一定不能有第三人在場。”

大家最後研究一致同意,老景下一步工作重點要從公開走向地下,從辦公室走向家庭,從送煙酒走向送紅包。根據輕重緩急,必要時,煙酒紅包一起送,實現戰略轉移,直接關係到事情的成敗。

老景沒有說起買假煙酒和挨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