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豐富。紅燒野兔,糖醋鯉魚,清燉老母雞湯,還上了四隻雲夢湖大閘蟹,郭祥撬開了一瓶“劍南春”酒。落座後,三人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說話就無所顧忌起來,今天許克己特別興奮,他甚至有點忍不住讚揚起了王編輯,“王編輯,都說世無公道,且為蠅營狗苟所樂,有你和貴刊如此方正公平,來,我敬你一杯。”說著就一口將白酒倒進了脖子裏。王編輯細膩的臉也喝得通紅,他硬著舌頭說,“許老師,你是名師,當然不能刻薄於你。別人交一千塊錢版麵費,我隻收你八百。”許克己突然酒醒了,他張大嘴巴,一塊雞骨頭僵在嘴裏進退兩難無所適從。郭祥說,“還是老許有麵子,我還交九百呢。”許克己吐出了嘴裏沒有啃淨的雞骨頭,問,“你說什麼?你要我交錢給你發表所謂的論文?”王編輯跟郭祥又碰了一杯,他歪過通紅的腦袋,說,“我收你八百,隻是版麵使用費,我自己的勞務費一分不要。”郭祥開導許克己說,“評職稱逼著你要論文,現在發表的論文都是要交版麵費。雜誌社稿子多得用麻袋裝,許多人揣著錢都排不上隊。老許,我是真的為你著想才請來王編輯的。”許克己扔下手中的筷子,從一堆雞鴨骨頭殘骸中站起來說,“花錢買版麵的論文我不發,我也沒有用來做交易的論文。”許克己轉身就走,身後留下了郭祥副教授充滿酒氣的聲音,“老許,你太不近情理了。”

不近情理的許克已回到家裏,坐在一把當年鄭紅英坐過的木頭椅子上悶頭抽煙,椅子綁上了鐵絲後依然搖搖晃晃,許克己在這張危險的椅子上臉色都憋紫了,王大蘭知道情況後,給他的紫砂壺裏倒滿水送過去,責怪說,“交錢就交錢,別人能交,為什麼你不能交?評不上副教授,我們一輩子也別想住上樓房。”許克己咕咕嚕嚕喝了一氣水,目光死死盯住王大蘭,“你知道什麼叫不顧廉恥嗎?”王大蘭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腳,“評不上副教授住不上樓房讓老婆孩子跟著受罪,才是廉恥呢!”

許克己借著酒性,勃然大怒,“你要是不想跟我過,你就離婚,找一個給你樓房的人享福去吧!”說著就倒在床上一言不發了,王大蘭看著死不改悔的許克已躺在床上就像一塊堅硬的石頭,她氣得哭了起來。正在上初中的老二走過來安慰王大蘭說,“媽,別跟爸爸生氣,將來我肯定會當上副教授的,到時候我讓你住樓房。”許克己家的老大技校畢業後,由於忍受不了家裏的陰暗和潮濕,一年前就搬到廠裏的集體宿舍去住了。

從此,許克己對副教授和一套帶衛生間樓房的幻想徹底熄滅了,當其他教師家裏已經用上罐裝煤氣做飯的時候,許克己家依然燒蜂窩煤。煤爐經常熄火,許克己就將煤爐拎到屋外,然後點著碎木片,用一把破扇子煽風點火,許克己被濃煙嗆得流出了眼淚,煤煙在風中渙散著破碎,王大蘭看著許克己像一隻蝦一樣彎著腰在爐子邊咳嗽,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許克己跟王大蘭之間話越來越少,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默默地坐在一台十七寸的電視機前看電視上歌舞升平,許多人在霓虹燈閃爍的城市裏享受著物質的欲望。王大蘭睜大眼睛看著外麵的世界燈紅酒綠,心裏就像打翻了一瓶醬油一樣別扭,側眼看身邊的許克己,他已經睡著了。

王大蘭聽著屋外呼嘯的風聲,她歎了一口氣,將被子輕輕地蓋到了丈夫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