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問表舅是怎麼找過來的,表舅說父親對他講鄭凡從大上海到K城,是受到了黨和政府的重用才過來的,堂堂大知識分子,找他準行。鄭凡苦笑了笑,安慰了表舅幾句,就給報社的黃杉打電話,黃杉說他們是一個行業小報,誰都監督不了。鄭凡說你一定要給我想辦法把這事給擺平了,不然我不好向我父親交代。於是黃杉答應帶鄭凡去找一個在信訪辦當差的師兄老蔣,鄭凡請了假跟黃杉一起陪表舅到了信訪辦,信訪辦的師兄老蔣很熱情,並當場打電話要求老家的縣委督辦此事。表舅非常高興,將手裏的劣質香煙掏出來,逢人便遞。
天色將晚,表舅趕不回去了,鄭凡咬著牙在一家小酒館裏點了一份紅燒雞、一盤梅菜扣菜,外加幾個素菜和一瓶柳陽大曲,黃杉忙著跟野模約會,連飯都沒吃就走了,鄭凡覺得菜點多了,想退,小酒館說點好的菜不許退。席間,表舅喝得一時興起,說話也就刹不住車了,“當年你爸給田老七割棺材罰了三百,那時的錢多值錢呀,要是換到如今,你當了大知識分子,執法隊三分也不敢罰。”閉塞的老家鄉下總是把知識分子看成是知書達禮手可遮天的大人物,好多人家中堂裏至今還掛著“天地君親師”的古訓。
酒足飯飽時,鄭凡這才想起,晚上韋麗下班後要過來,他決定再咬咬牙將表舅安排到小旅館裏住,買好明天一早的車票讓他回去。可表舅說,“不行,我到你宿舍住,睡旅館太浪費錢了!”鄭凡急得頭上直冒冷汗,“表舅,我剛來工作,租的小屋裏,隻有一張小床。”表舅說,“鋪一張席子,我睡地上。”
鄭凡給韋麗打電話,叫她不要過來。可電話打不通,韋麗晚上九點下班前是不許開機的,九點過後,電話通了,但沒人接,估計韋麗正在擠公交往這趕。
酒喝多了的表舅在鄭凡的出租屋裏上下左右看了又看,他抹著一嘴的油水,說話也語無倫次,“臨時住的,不錯了,還有煤爐,被單全是新的,不錯,倒底是大知識分子,這塑料盆也是新的。政府啥時候給你分樓房呀?”鄭凡心神不寧地攥住手機,不停地拔著,嘴裏嗯嗯哈哈地應付著,“政府不分房子了。”表舅不高興了,“不分任何人,也得分給你,能把縣裏書記拿捏住的人,還了得。”鄭凡看表舅酒喝多了,隨口應付著,“政府年底就給我分了。”
這時,韋麗興衝衝地趕來了,推開門,她愣了一下,看到一個鄉下老農正坐在床沿上抽著煙,她以為是大雜院裏租住的收破爛的鄰居,於是很客氣地跟鄭凡表舅打招呼,“你好,收工了?”表舅沒聽明白,趁著酒興,繼續發飆,“小罐子,年底等你住上樓房,我跟你爸一起過來玩幾天。”小罐子是鄭凡的小名。
鄭凡連忙將韋麗拉到外麵,連連道歉,“韋麗,真對不起,我表舅從鄉下來了,死活要住這兒。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韋麗平靜中難以掩飾沮喪的情緒,“我以為是你在催我快點過來,就沒接電話,還想著為你省三毛錢話費呢。那我回宿舍去了。”鄭凡攥住韋麗的手,他感覺到韋麗的手滾燙,“韋麗,真對不起!”黑暗中看不到韋麗的表情,可聲音卻已平靜,她舉重若輕地說,“別把我想成千金小姐,沒那麼金貴。好了,趕緊進屋陪表舅去吧,我走了!”她將一包糖炒板栗塞到鄭凡手裏,“在巷口剛買的,很香的!”
韋麗輕輕地走進幽暗而狹長的巷子裏,鄭凡望著韋麗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漸漸遠去的背影,鼻子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