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一行二三十人的馬隊悄悄地來到獵狼山下,看樣子他們是要到山的另一邊同那裏的蒙古人做鹽巴、皮貨交易。走在最前麵的是一位細皮嫩肉的白臉書生,大家都管他叫白公子。走在最後麵的是一個肩背長刀的大漢,看上去像是個鏢師,大家都喊他七哥。馬隊的人幾乎都不怎麼說話,隻是一路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一草一木和風吹草動。
到了傍晚時分,馬隊終於來到了位於山頂上的驛站。
驛站掌櫃的是個姓劉的中年男人,他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蒙古人,此人生得虎背熊腰,大家都喊他鐵塔劉。這家驛站看上去雖不起眼,裏麵卻經營老酒陳釀和各種野味山珍,價格也是貴得離譜。鐵塔劉見來了客人也不上前招呼,隻是瞪著一雙惡狠狠的眼睛盯著白公子和他的那些隨從們。片刻後,鐵塔劉拱手對白公子說道:“關口大道你不走,狼山無路你偏行!”白公子也忙拱手說道:“官家大道路不通,虎膽商客上狼山!”黑話暗語都對上了,鐵塔劉仍用懷疑的口氣質問道:“公子看著眼生啊,是第一次來獵狼山吧?”白公子忙賠著笑臉說:“我家是做皮貨生意的,現在做皮貨生意的人太多了賺不到什麼錢,才特意來投奔黃狼頭領和鐵塔掌櫃,希望能借路一走。”說完,白公子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雙手捧著遞給鐵塔劉。鐵塔劉接過小木盒來打開一看,裏麵是兩根金光閃閃的小黃魚(金條)。鐵塔劉這才從臉上擠出一絲笑模樣,抬手說道:“來的若是朋友,老木屋裏酒肉招待。否則,獵狼山頭開膛破肚,請!”聽到鐵塔劉的“請”字後,白公子忙再次拱手還禮。隨後,馬隊便在白公子的指揮下進入了驛站。
酒肉過後,馬隊一幫人倒在木屋的大炕上呼呼睡大覺。七哥悄悄地湊到白公子耳邊小聲說道:“娘子,我看這鐵塔劉也不過是個貪圖小利之人,咱們沒有必要如此謹慎吧?”這位白公子竟然是個女人。“白公子”閉著眼睛,麵無表情地說:“你我這次就是借路一走,不許有雜心邪念。”
在驛站的另一間屋子裏,鐵塔劉一聲不語地坐在桌子前大口喝酒。這時,一個店小二推門進來,湊到鐵塔劉耳邊說道:“掌櫃的,都查看過了,他們這次帶過去的都是鹽巴。另外,‘獵狼陣’小的也已經安排妥當。”鐵塔劉點了點頭,又從桌子下麵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鬼頭刀,他吩咐道:“這幫人來路不明,你們今天晚上都給我盯好了。”
睡到半夜,“白公子”悄悄從大炕上爬起來,推開木窗向窗外看去。這一看,“白公子”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幾十米開外的山坡上密密麻麻閃動著一大片綠幽幽的熒光。
二
第二天一大早,七哥便把馬隊的夥計們招呼起來,喂馬、備料。吃過早飯後,“白公子”謝過鐵塔劉,帶著她的人馬向著山的另一邊走去。
他們翻過了獵狼山,又走出去二三十裏的路程後,七哥確定後麵沒有被人跟蹤,他這才大聲嚷嚷道:“媽的,這一路上連個大屁都不敢放,可憋死老子了。”隨後,他又大大咧咧地在“白公子”臉上摸了一把,說道:“娘子也太小心了,昨晚我已經查看過了,連同鐵塔劉在內他們總共隻有五六個人。不用兄弟們動手,我自己就讓他們腦袋搬家了。”“白公子”杏目圓瞪,罵道:“你懂個屁!我真正怕的不是那個鐵塔劉,而是那個從來不肯露麵的黃狼頭領。昨天夜裏,在驛站後麵的山坡上足足蹲著有上百頭狼。那些狼訓練有素,排列整齊。如果昨晚動手,我們今天怕是已經變成那群狼的糞便了。”七哥驚呼道:“這麼說這獵狼山上真的暗藏有一群訓練有素的大黃狼?”
原來,這位“白公子”和七哥的大名叫白阿嬌和張七,他們夫妻本是盤踞在順天府百十裏外居庸關一帶的土匪頭子。因為朝廷要在居庸關一帶修築長城,派兵端掉了他們的老巢。無家可歸的白阿嬌和張七一夥土匪隻得四處流浪,當他們聽說獵狼山周圍的山脈大多是陡峭的懸崖峭壁,此處山路陡峭,易守難攻,還是隘口關官道周圍數百裏通往蒙古的唯一途徑。每年都會有很多販賣私鹽和鐵器的商販繞過有官兵把守的官道,通過獵狼山將貨物販賣到蒙古人那裏來獲取暴利。所以,他們便想來個鳩占鵲巢。他們這次途經獵狼山販賣鹽巴是假,查看虛實是真。
張七問道:“娘子,那這獵狼山咱們打還是不打?”白阿嬌雙腿一蹬馬刺,嗬斥道:“回去再想辦法!豬腦袋!”話音剛過,人馬已經躥出去十幾米遠。這張七雖殺人不眨眼,但在老婆白阿嬌麵前卻曆來都是逆來順受的。
兩個多月後,扮做商人的白阿嬌和張七再次帶隊登上獵狼山。因為已經是熟人了,這次鐵塔劉對白阿嬌他們的到來顯然要比上次熱情得多。一見麵,鐵塔劉便拱手說道:“白公子好久不見,這次帶的是什麼貨啊!”白阿嬌也忙拱手說道:“還是些鹽巴。另外,我還捎來了幾張皮貨。”鐵塔劉不解地問道:“蒙古盛產皮貨,商人們都是用鹽巴去換蒙古人的皮貨,你將皮貨帶去賣給誰啊?”白阿嬌嗬嗬一笑,從馬背的包囊裏抽出一大張皮貨來雙手遞給鐵塔劉,說道:“這次我帶過去的是幾張東北虎皮,蒙古的頭人老爺們很喜歡的。這張是我特意留給鐵塔掌櫃的,另外我還備了一份薄禮想當麵交給黃狼首領。”鐵塔劉接過虎皮後,客氣了幾句,又說道:“白公子有所不知,我家黃狼首領從不出麵會客的。公子有什麼禮物,由我轉交就是了。”白阿嬌隻得從馬背上又取下一個包裹,說道:“這是東北老林裏的人參和鹿茸,煩勞鐵塔掌櫃轉交給黃狼頭領。”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鐵塔劉特意將白阿嬌請到自己的房間裏,又取出自己珍藏的老酒跟白阿嬌共飲。在驛站的另一間大屋子裏,張七也帶著手下的兄弟們大吃大喝起來。
這邊房裏,鐵塔劉正與白阿嬌暢飲,店小二突然推開屋門將鐵塔劉叫了出去。原來,那張七一夥人喝多了酒,張七醉後耍酒瘋,將他們帶來的數瓶酒摔向驛站後麵的山坡上。白阿嬌聞訊也急忙趕過來,她衝上前去當著鐵塔劉的麵抽了張七一個大嘴巴,又轉身衝著她的那些手下們罵道:“喝多了酒,就給我睡覺去。誰再敢酒後鬧事,看我不割下你們的舌頭!”
張七在幾個手下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倒在房間的大炕上。白阿嬌也借機向鐵塔劉說道:“真是不好意思,還請鐵塔掌櫃的多多擔待。時候也不早了,明天還要趕路,我們今天就不喝了吧,下次咱們再開懷暢飲。”鐵塔劉也客氣了幾句後,帶著店小二退出了屋門。
半夜時分,睡在炕上的張七咕嚕一下子爬了起來。他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戶旁,用手推開木窗向山後看去。突然,一個黑影從屋子外麵的窗戶下麵“忽”地冒出來。張七被嚇得一聲驚叫,忙關上了窗戶,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窗外的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能把殺人不眨眼的張七嚇成這副模樣?
白阿嬌聞聲忙從炕上坐起來,問道:“怎麼啦?”張七結結巴巴地說道:“狼……狼,一隻穿著衣服的大,大黃狼……”白阿嬌聽罷也大吃一驚,她抽出靠在炕頭的長劍,衝到窗戶邊上,猛地一把推開窗戶!窗外月朗星稀。十幾米外,白阿嬌看到一個腦袋大身子小的怪人正在蹣跚而行。那個怪人聽到背後開窗戶的聲音後,慢慢地轉過頭來。瞬間,白阿嬌也被驚呆了。那怪人長著一張血盆大口,瞪著一雙綠幽幽的大眼睛,分明就是一隻用兩條腿直立行走的老狼精。
別看這白阿嬌是個女的,膽略卻遠在一般男人之上。白阿嬌穩定了一下情緒後,大聲說道:“我們隻是路過貴寶地,如有得罪之處還請高人海涵!”片刻之後,那狼頭怪人竟然慢慢地拱起兩隻前爪,聲音蒼老沙啞地說道:“老身黃狼這廂有禮了!”原來,十幾米開外的這個狼頭怪人竟然便是那個從來不肯露麵的黃狼頭領。那黃狼頭領轉身又向前走出幾步後,便如同遁地了一般地消失在白阿嬌的視線中。此時,白阿嬌手下的兄弟們也都聞聲從大炕上翻身起來,大家紛紛抽出刀劍兵器,等待著白阿嬌下令。
白阿嬌關上窗戶轉過身來,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都把兵器收起來。張七從地上站起來,嘴裏嘟嘟囔囔地罵道:“還真他媽的遇到老狼精了。”白阿嬌厭惡地瞪了張七一眼,正要開口罵他,門外突然傳來幾聲馬匹的嘶鳴。張七喊道:“壞事!有人偷馬!”說罷,張七提起自己的長刀,便衝出門外。
白阿嬌和他手下的一幫兄弟們也忙提起兵器,緊隨張七衝出了屋門。等他們飛奔到馬廄後,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隨他們而來的三十多匹馬全部倒地身亡。這些馬無一例外全部是被狼撕咬爛了肚皮,肚子裏麵的心肝腸胃也都被掏食一空。白阿嬌心中納悶,從他們聽到馬的嘶鳴,再到他們衝到馬廄不過片刻工夫,那些狼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咬死所有的馬,同時還掏走了馬的內髒。
正在白阿嬌他們站在馬廄間納悶之時,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喊她。白阿嬌忙回頭一看,隻見鐵塔劉正站在木屋的窗戶裏。鐵塔劉急聲呼道:“白公子你們快回屋裏來,那群狼就藏在你們旁邊!”白阿嬌他們忙左右查看,果然就在距離他們三四十米的草叢裏密密麻麻地閃動著大片綠幽幽的熒光,看樣子足有上百隻狼。於是,白阿嬌忙喊道:“大家快回木屋裏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得擅自離開木屋。”白阿嬌又小聲對張七說:“你隨我到鐵塔劉的房間裏去一趟。”
鐵塔劉披著衣服點燃桌子上的油燈,看樣子他也是剛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不過,細心的白阿嬌卻發現鐵塔劉的靴子上粘有新鮮的泥土和草葉,很顯然鐵塔劉也是剛從外麵回來不久。白阿嬌不動聲色地在桌子前坐下,一句話也不說。倒是張七,很耐不住性子地嚷嚷道:“鐵塔掌櫃,我們住的可是你家的客棧。我家的馬匹都被狼群咬死了,你得賠我們的馬!”鐵塔掌櫃苦笑了一下說道:“我與黃狼頭領一向關係甚好,我也納悶得很,他怎麼會派狼群來襲擊你們的馬呢?”白阿嬌這才插話問道:“鐵塔掌櫃的意思是說,這獵狼山上的狼群都是受黃狼頭領管治的了?”鐵塔劉歎了口氣,說:“你們隨我來。”
鐵塔劉端起油燈,起身推開旁邊的一扇木門走了進去。白阿嬌悄悄地碰了張七一下,兩人握緊手中的刀劍,隨同鐵塔劉一起進入到那間屋裏。
那間屋子竟是專門用來供奉祖宗牌位的。讓白阿嬌稱奇的是,那牌位上供奉著的既不是財神、觀音、土地爺,也不是鐵塔劉的父母,牌位上大字書寫著“黃狼神位”。鐵塔劉用油燈點燃牌位前的蠟燭,又點燃四根檀香,然後畢恭畢敬地跪倒在牌位前,口中念念有詞。有道是神三鬼四,這鐵塔劉果然是在祭祀鬼怪!
祭祀跪拜過“黃狼神”後,鐵塔劉起身對白阿嬌和張七說道:“十幾年前,我們劉家是為了躲避邊關戰火才來到這獵狼山的。隻因我們太過貪心惹怒了黃狼神,差一點兒遭遇到滅門之災。”說著說著,鐵塔劉竟然落下幾滴傷心的眼淚來。白阿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鐵塔劉的表情變化,她發現鐵塔劉傷心的眼淚不像是裝出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白阿嬌的心中禁不住地疑問重重。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