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齋隻得加出《三傳》、《史漢》,兼留文甲監察字句錯誤顛倒之弊,以終其令。
次及長卿,長卿道:“正兄之令,賀誌而兼壽意;弟之令,考誌而亦兼壽意。考誌須自注考語,不可過,亦不可不及。上考三杯,中考兩杯,下考一杯。若自貶以避酒,自誇以貪杯,皆須行罰。請自隗始,諸兄照式而言,可乎?弟初誌在進君子,退小人,而化民以德,責難幹君。此數子,皆不出二兄範圍,而二兄之進,雖由聖主特達之知,弟亦不無挽推之力。進一大君子,而因以進諸君子,退諸小人,化民以德,責難於君,遂成唐、虞之盛治,弟之誌變由此而大進。因自下考語曰:古所謂薦賢受上賞者,是也,注上考。”飲完三杯酒,說一個“巾”字。
正齋道:“弟初言誌,在於禮樂之事;後為春官,藉素兄之力,俾禮樂得以一正,雖其功不出於弟,而弟實奉行不違,誌則已遂。因自下考語曰:古所謂碌碌因人成事者也,注中考。”飲完三杯,說一“竹”字。
心真道:“弟初言誌,慕酈生、仲連之行;而非值戰國、楚、漢之時,一無表見,賚誌終身耳。因自下考語曰:古所謂食言而肥者也,注下考。”長卿道:“弟令早已申明:不許自貶以避酒,心兄特未遇其時耳!顧朝廷與有爭執,兄以一言定之,非排難解紛乎?辭景藩之聘,斥靳直之使,非廷叱天子,辭烹諸侯之概乎?宜居上考,何自貶乃爾也!該敬一杯,重下考語。”眾人亦俱不眼,心真隻得改下考語曰:“古人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騖者也,注中考。”飲完三杯,說一“田”字。
首公道:“弟初誌欲論秀書升;今之行鄉舉裏選,亦其論也,專責國子課教貢士,既力行而大效矣!雖事之克成,由於素兄,弟隻效使令之役,而初心則已大遂。因自下考語曰:古所謂蠶則績,而蟹有匡者也,注中考。”於了兩杯,說一“羽”字。
成之道:“弟之初誌本屬卑卑,雖未得領抽群英,而已濫竽翰苑,雖未能主監中秘,而已教習庶常;貢禹彈冠,事因人就,戴憑奪席,誌則已成。因自下考語曰:所謂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者也,注中考。”幹了兩杯,說一個“酉”字。
次及梁公,因更衣,先及無外。無外道:“弟之初誌不求宦達,今實與違。惟拔劍解圍一事,差不差初心耳!因自下考語曰:古所謂一物足以釋西伯者也,注中考。”幹了兩杯,說一個“金”字。
長卿道:“弟進二兄之才,尚由聖主之特達。兄救二兄之厄,實關宗社之安危。宜注上考何自貶也?”無外道:“吾兄初誌,無一不遂。弟隻此一事稍酬,故雲一物足以釋西伯。中考猶嫌於誇,況上考乎?長兄當收回一杯。”兩人爭論不決,眾人勸各飲一杯,不更改注。
因及梁公,梁公道:“弟初未言誌,無可注考。”無外道:“日京說的:兄欲為阮步兵、杜分司一輩人,何雲無誌?”梁公堅不肯下考語。長卿道:“豈嫌匡兄之有僭,及弟之狂妄耶?弟與匡兄各受罰一杯,請何人代注?酒仍梁兄飲,以終此令。”梁公忙止住罰酒,卻仍不下考語。無外踴躍代言道:“梁公浪遊楚館,春滿江南;猶拔吳娘,馬空冀北;遇無膫賊豎,棒打鴛鴦;幸有心押衙,騎飛叱撥;一雙粉麵,卻出並頭蓮;百歲白頭,圍成比翼鳥;不須偷鷺鷥之步,已連得麒麟之兒;阮步兵日日垂青,杜司勳宵宵見慣;初心大暢,宿願全酬。同代下考語曰:古所謂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者也。注上考。”梁公道:“賀誌考誌,諸兄皆彬彬有禮;而無外獨雜以誹諧,此所謂載號載呶,亂我籩豆者也!監史之謂何?長兄如坐視不行罰,則官失其職,民將囂然不靜矣!”長卿笑道:“《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免匡兄之罰,準水兄之考,可也。”眾人都笑作一堆,道:“有這諧謔小生,恰遇風流老子,朝南官府既做了麵糊盆,兩旁皂隸便要來打糊塗帳了!梁公快些幹酒,我們好上回銷。”無外笑得打跌,梁公愈加不伏。眾人帶笑而勸,無外忍住笑說道:“弟來解了交罷。弟陪梁兄三杯,算了載號載呶的考語。”長卿道:“弟亦罰三杯,以儆監史失職之罪!”梁公無奈,方各飲了三杯,說了一個“火”字。
眾人餘笑未絕,隻見管門太監跑來稟道:“大廳上兩個爛醉秀才,大發雷霆,要打進來了。’眾人無不錯愕。文甲麵如土色,忙跪在地,渾身發抖。正是:
吐哺輟沐三賢相,怒發衝冠兩秀才。
總評:
素臣子孫之繁衍,從古所無。如此門第,而家庭之間,不行定省之禮不可也。然以文施一代起,至水夫人,還處問安,甫交天明,則文施夫婦當三更即起,又必俟素臣定水夫人,文龍定十臣;文甲文由又定文龍,然後文甲歸寢室,則又當在三更行。輩愈小而行禮愈勞,至於通夕不得稍寂,無乃,非古孝子之心乎?不知文偶於此一表。若在著為常禮者,自有分班輪值之例。觀水夫人所言,“朔望日,汝兄嫂來執事,”可該一部家規,讀者切勿輕疑。
礽兒為素臣曾孫。書已將畢,故必出色表之,見素臣後嗣綿延於無窮。而“小兒言誌”一局,乃可就此收束;“賜果懷核”而藏其餘。文龍聞此數語,至於滿麵發赤,非此透壁之筆,烏足以表礽兒。
祝壽之盛,至於外國國王、國母、國妃,正、副使臣,將府中空地僭滿,然後始有坐處。此亦透壁之筆也。乃至天下州、縣、鄉、社,耆民老婦一起一起而來,尤屬古今未有之奇。而水夫人宴然受之,總為辟除佛、老功德,天之報之,與天子之酬之。即此猶不足盡其量,故放筆直書而不嫌其誕也!
幹珠、關蘭夫婦製樂府以慶壽,天子回鑾未及親見其盛。特旨求觀,由國王進京帶去。賞金之外,至因此而賜二人三品冠服;設非崇正辟邪道一風同之世,則二人者得勿與天寶教坊部頭同一卑賤,而天子自視又相去於李天下者幾何耶?
廣西店家一頓大蒜燒酒,殊覺不足以辱貴客,而素臣當日競至大醉,且因大醉而闖禍店中,小老因此發財,感激不忘,謀幹慶祝,豈素臣所及料哉?然由小老以百金入公,一倡眾和,遂至生祠遍建天下,則其來也,不可謂無關係於素臣也!作者特地詳寫,不覺其煩,非僅與當年事遙作印證而已!
“壽”字看去甚多,袁正齋發令,以為百個尚不足盡。而古心背誦《易經》,終篇竟無一字,殊出諸人意料之外,讀書而從此等處用心求之,素臣友中尚不可得,何況其餘?然細思之,此回獨表礽兒,推及所生,兼表文甲,特舉此令以發端耳!表其孫曾,而不惜抑其兄弟並其友,然則出色極矣!
言誌諸人複聚於五十年後,所分者止—二人,此希世之遇也!素臣得誌行道,而諸友功名事業亦因之而俱顯。各自注考,乃為核實之論。作者亦以第一等筆墨寫之,可謂到底不懈。
無外代梁公注考,聯語工致已極;而人之視已二語,亦複趣而不謔。蓋素臣微時諸友皆文字交。古心而外,敬亭、成之、雙人、日京,其有文章,信矣。獨無外氣破胸脯,摩肚不飲,大有豪邁俠烈之風,於此特筆表之。庶讀是書者不至疑其肚中無物,可謂周到之至。
爛醉秀才大發雷霆於素臣之堂,其膽量誠力,亦可謂之非常。而得罪於秀才者,乃為文甲。門監稟報,麵如土色,足見家法之嚴。然細思之,文甲不過忘記稟知,並未十分開罪。秀才之怒聲,無外笑聞而抵隙而進也!古來道高望重,而謹慎終身常若不及者,誠不敢以閑示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