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等自天津登岸,海師稟道:那晚船甫下椗,青龍亦來緊護船旁,及昨早起視,則已烏有,至今未回。”文龍心知:“龍是神物,既無扛抬上岸之法,聽其自去可也。”因把兩個神龜,命從人駁過河船,押送進京。自與文麟則旱道而回。十三日進城,入朝覆命,將活佛首級,釋迦漆身頭骨,繳到兵部,收藏軍庫內,回府拜見祖母、父母、並伯父母,然後兄弟以次相見。
園中家人進報:“天半忽落青龍一條,在北山亭下,蜿蜒不去,園中諸禽獸並不驚怪。那日大駙馬爺獲著的鳳及蒙古帶回的麒麟均似與龍相識,一則飛鳴左右,一則踟躇亭邊,甚有依依之意。”文龍道:“我意龍必自來,今果然矣!那一條必是到禦苑裏去的,明日內城定有傳聞。”文微道“尚有神龜二個,水路稍遲,明日可到。你們快稟太夫人、太師爺知道。”
二人起身,諸弟跟隨而出。將近角門,見素臣搭扶水夫人,已進園中去了。眾人緩跟在後,來至北山亭對麵觀看。水夫人歡喜,叫過龍、麟獎勵了幾句,對素臣道:“兩孫奔馳域外,已近一年,不無微勞。我意欲行激勸之法,仿那年待龍郎的故事。奈目前國製甫及再期,聞得龍虎榜後,停止鹿鳴筵宴。朝廷掄才大典,尚且減禮撤樂,我們家庭宴樂,也不相宜,隻得暫緩行之。”
素臣道:“除佛之事,去年中國辦完,西番早已風聞,彼教人人自危。兩兒之去,不過照著印板行事,僥幸成功。皇上如欲寵他非分。孩兒尚須力辭,母親何必獎他?”水夫人道:“雖則事屬現成,總也難為他們。”說罷,令二人上前,替著素臣,攜手而入。
天子次日召見。二人出來,複宣素臣進便殿議事,果然欲封侯伯以寵龍、麟,素臣力爭不已,惶恐感泣,跪下磕頭。天子不忍重拂,乃升文龍左都禦史兼兵部尚書;文麟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天子複把青龍自降苑中告知素臣,並詢:“素父府中,亦聞龍降之瑞,果有之否?”君臣交讓功德,互證瑞應,不禁相持感歎,繼之以泣。是年文府無人發解,天子因再問素臣子侄年歲,絮談至晚,命懷恩掌燈送出。
是時異端絕滅,正教昌明,戶盡誦弦,民安稼檣,化行俗美,中外同風,朝延無事。有劉、戴、李諸君同心輔政,素臣諸子久列清要,自己惟五日一入閣,諸賢就正,隨同書諾而已。故雖身居首輔,奉母教子,常覺清閑。九月初,水夫人七十正壽,子孫遵諭,至期但祭祖先,不許拜壽,故府中一無應酬。
到了年底,純皇帝二十七個月已滿,天子始於元旦受朝,群臣趨賀,頒出除滅異端恩詔,大赦大下。並以興滅繼絕之典,命禮部官二人冊立琉球國王尚泰之侄尚真為王,文恩攝日本國事如故,錦囊權為扶桑國主,東征、西征諸將,各晉秩有差。正月向盡,雲北、以神、成全、伏波、韋忠及飛卒十人夫婦班師。二月望後,鬆紋、嬌鳳亦歸,印度全境諸事大定。
天子於是月祠祭太廟,敬告成功。命翰林官製樂八章,就素臣審正。兩年以來.以國製期內停止婚娶,是年鶴、犀、驥、及鴻組年十六歲,素臣請命水夫人,擇期完婚。遂定於四月初五日,為鶴、犀雙娶白玉麟之女過門。驥兒候楚王擇吉,亦於四月十八日尚了郡主。鴻姐因東方旭是科充會試總裁,連下派著殿試朝考閱卷,又派充知武舉,須俟武狀元罏唱後方得差竣,故改遲八月內出閣。連番喜事,忙不開交。龍、麟、鳳、鵬、鼇及東宅柔、訥、謹各生子女,上下又是一忙。素臣因複禦女,六夫人均已懷振。過年,四年五月初一,田氏生子,名虯;初三,素娥生子,名隼;初七,湘靈生子,名獬;初九,天淵生子,名夔;十二,璿姑生子,名鵲;十四,紅豆生女,名鸞。弦月之後又爭定了親去。七月內次三兩女又均出嫁。鶴、犀、驥三子先後生子,鶴子名覬,犀子名本,鶴子名耒。十月寤生、長生奉召入京,日本源桂貞、柏貞同來。
賽奴見了兩媳婦,歡天喜地,感激大太師、恩伯伯不已,忙領來叩見水夫人。水夫人賞了每人綢緞四匹、黃金十兩。原來寤生、長生去年自緬甸回去,文恩作主,選了去年三月,替寤生完婚;今年四月,又與長生完姻。天子以府中員缺久虛,特旨召回。於是,兩人與金硯並掌府兵矣。五年二月,虎兒娶東方旭之女雁組過門;鷹、鯉、豹三兒,同日娶了玉麟三女。單有騏因皇妃憐公主幼弱,允於明年下嫁,擇吉於素臣生日之前。五、六 七三月內,龍、鳳、鵬又各生了一子,麟、鼇各生一女。水夫人以諸孫名字不歸一格,令素臣擬定行輩。素臣以不敢僭比曲阜孔府為詞,乃不相強,但令諸孫各從一偏旁,自相識別而已。八月內,料理諸兒鄉試,虎、鷹、鯉、豹年均十五,駿、鯉、鯤、鼉年均十二,九人一同進場。榜發,虎兒中了經魁,餘八人均有名,東方鵠年已十八,因父親常派北直典試及知貢舉,恐要回避,先於七月初趕回江西,投考遺才,應南闈。京中榜發,府中報條貼滿,賀客盈門。隔了五六日,江西提塘送報來府,東方鵠居然中了解元,又是一喜,素娥更喜得連話都說不出。次年春闈,九人都成了進士,東方鵠更是會元。四月殿試,皇上因他鄉會第一,意欲中他狀元,以繼三元盛事。始升是科不與闈差,殿試恰派閱卷。謝遷、東陽公同評閱,將他擬在十本之內。始升進去力辭,乃抑置第十,點授翰林。
素臣九子,虎、豹、鷟、鼉、猊亦入館選,鷹、鯉、駿、鯤,兩個吏部觀政,兩個內翰。京師喧傳:五個十二歲的孩子,與四個十五歲的同胞,九人及第,曠古所無,都推頒除滅佛、老功德不置。八月,素臣五十正壽,天子因擇四月十五日,遣第三公主下嫁。到了七月之末,素臣共了添了七孫、三孫女。素臣不肯做壽,天子不允,特降聖旨,要親率皇後、皇妃臨府慶祝。素臣入朝,懇辭再三,乃定於九月初一日,命皇太子、皇子、諸皇孫、諸王、王世子、王子進府行禮;初二日,同朝文武各宮;初三日,龍、麟諸人同宮;初四日,各外國使臣之在京者,均往拜壽。以後素臣自定,初五日友,初六日親,初七日本家子孫弟侄,初八日府中三營將領及內外家人,初九日起,再排次序答席。至十七、十八兩日,餞送遠來官員親友,方始畢事。
初七這一日,為子孫行禮之期。黎明,素臣起來,盥潄櫛沐,先在補袞堂庭中設起香案拜過天地,回身向北拜闕謝恩,轉至影堂參了祖先,然後進日升堂少憇。諸子孫媳女等漸漸齊集補袞堂上,東宅文柔、文訥、文謹率諸弟子侄輩亦在堂上祗候,男女少長百餘人,卻無一些聲音。少頃,內監報知,大老爺已進太夫人寢室。素臣率田氏諸妾,進安樂窩來。水夫人起來不久,丫鬟仆婦搬進早飯,古心素臣隨著吃飯,田氏隨阮氏料理水夫人冠服。俟飯畢,盥漱過了伏待插戴。
古心、素臣先出。諸子孫分班站立,素臣亦同古心立在上麵,吩咐內監傳聲進去,請太夫人。水夫人體素健康,不須扶掖,田氏同阮氏在旁隨行,璿姑等六人亦跟著出來。諸孫、諸曾孫,領班一人,上前請安。古心、素臣複正了坐,然後就拜位上立定.古心在左與阮氏一單,秋香退後,獨自一單,素臣、田氏右邊一單,璿姑、素娥、湘靈、天淵、紅豆接著一單,排立既定,一齊拜下。水夫人坐受四拜,立視禮畢,諸人分兩邊退開。諸子小排前,古心七子,素臣二十三子,共三十人,已成房者十六人各與孫媳同拜,分十六單,餘十四人作兩單。素臣八女,古心三女,出嫁者各隨婿行禮,餘八人並一單,共三十一單。拜過之後,又退立二旁。楹下曾孫一輩排上前去,古心孫十入、孫女四人,素臣孫二十二人、孫女七人,共分六單。拜完之後,璿姑等六人,服侍水夫人進去,古心、素臣東西麵自相答拜,田氏,阮氏亦對拜。
六人出來,秋香拜古心大婦,璿姑拜素臣夫婦。素臣轉請古心、阮氏上麵,令璿姑等五人叩拜,古心斷乎不肯,於是就東西麵略分上下,平拜四拜。秋香亦請素臣上麵,素臣不敢當,也是東西平拜。於是,文柔、文龍等一輩,順次排立,先拜古心、阮氏,次拜素臣、田氏。接著,文甲等一輩拜過,諸子孫口庶出者,又各拜生母、諸母。本家拜齊,全、遺珠率子、女、孫、孫女及出嫁三女外孫子女等,以次拜堂。
堂上禮畢,古心夫婦自進東宅去。全性、遺珠、東方鵠、鴻姑等,複隨素臣、田氏進安樂窩,叩拜水夫人。水夫人命素臣、遺珠坐在旁邊,餘人散去。水夫人熟視素臣,忽然眼中流淚,簌簌不已,素臣被水夫人一激,也覺心裏好不自在,一陣酸痛,眼眶中滾下淚珠,急如雨點。遺珠詫異起來,趕緊掏出袖中絹帕,替水夫人指幹道:“今日子孫慶祝之期,母親為何這等感傷起來?”水夫人道:“你且坐下。我非值喜慶之辰,故為不祥之態。今早子孫行禮,你看這補袞堂是七間九架,這樣大廳堂,氈單拜位排得如此,子孫之盛,可謂極矣!”遺珠道:“方才二哥受拜時,我暗暗點數。連大哥那邊在內,男女卻滿百丁,二哥五十已是如此,若是七十、八十,雖欲千丁,也不難致,古今盛推漢之鄧禹,唐之郭泌陽,二哥子孫,尚不數外孫在內,已足埓之,此曠古未有,當代所希也!”
水夫人道:“我正為此。玉佳擁一妻五妾,子孫之多,本非異事,然未始終不因善氣所致。數年以來,家中添丁更盛於前,此除滅佛、老效驗也。佛、老棄蔑人倫,戕害天理,率人入獸,生機久絕於天下;一旦除之,使天理人倫複明於世,不特中國大害已祛,且驅除及於域外。興養立教,為萬世立其大防,此何等功德,而玉佳竟身親致之耶?向使皇上見誌不定,見幾不決,同列擠排,奸人撓阻,玉佳身敗名裂久矣!即使得行其誌,不過方隅之地,稍挽積習,能躋一世於隆平,複三五之事業哉?夫人心自具向善之機,天道不爽福善之報。佛、老窒人心之善機,世之為善者日少,故福德備至之躬,古今約略可數;今人心日趨於善,玉佳首創辟除,自居首功,天之報之,寧不甚厚?然玉桂何人,而當古今第一重任,膺古今無雙福報哉?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剝複否泰,循環迭生,治亂興衰,與時遞嬗,此又理之常者也。向使複而不剝,泰而不否,三五治世,何以不到今日耶?氣數之變,雖豪傑不能挽回;而委心任運之見,賢者勿為。是以易之泰卦,聖人三致意焉。泰否相反,猶剝複相乘,易於乾坤二卦,明陰陽之體,九六之用,君子小人之道,而不次屯蒙。屯蒙皆險象也,君子當之以艱貞,雖氣運之否泰,人事之剝複,終不能免;而艱貞之誌,不以時地而易,故有保泰持盈之道焉。未泰之前,屯之經綸,蒙之果育,君子艱貞以致之;既泰以後,若需於之酒食,益鼂勿違之象,皆所以警君子也。鼎曰覆餗,恒曰承羞,即泰上六城複於隍之義;君子艱貞以致之,然後常保其泰。故先儒謂致泰在為,保泰在守。其實致泰保泰,皆當以守為重。為君子者,直無時無處而可以不艱貞者也!象辭曰:‘後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似乎就事功上做去,不知何以得其道?何以得其宜?非持以艱貞之誌,而有喜功見利之心,則利害相循,得失參半,便不能致泰。故二句兼為守而言。守時固守,為時亦有守;致學以此,保泰亦以此也!盂子《不違農時》二節,正輔相財成之實事。看去自是尋常,而當日世主,往往難行,誠以無艱貞之誌耳!艱貞二字,有體有用,體生生不息之理,而以至誠無息持之,此艱貞之體也;力持正道,勿惑邪言,用賢遠佞,無戕賊吾心之人,自無戕賊生理之事,此艱貞之用也。天地之大,德曰‘生’。君相者,以天心為心者也,故財成者曰天地之道,輔相者曰天地之宜,凡以生民為本也。佛、老欲天地間不生不滅,是絕天地之生氣,而使宇宙空無一物,然後完其所願。極不思己亦天地之一物也,既有一己,即不能無物,所以邪說橫行,曆世數千年,而其所謂宏願大力者,亦無見效之日。而天之深惡痛絕,而仍聽其並生並育於其間者,亦好生之旨則然,故至於今日,而設無聖君賢相毅然除之,則生生之機,亦不終絕。然至於今日,而幸有係君賢相毅然除之,則生生之化,愈益無窮。王道之始,使人養生喪死無憾;仁政之始,必鰥寡孤獨先施。蓋天地能生人,天地不能養人,人受天而生,人尤待而養。輔相財成,責在君相。今時雖無滅倫理之人,窒天地大生之機,然生理日盛,養生之道,或將因之日絀,玉佳以創除佛、老,感大地之生機,而子孫眾多;天下免於佛、老之害得天地之生氣,而孽息必蕃。數傳以後,天下畢患不足,奈何?及此民康物阜,朝野相安,正宜振作精神,為天下民生,籌萬世利賴。三公燮陰陽。所謂燮理者,自有實在作用,非虛空模擬之詞也。玉佳學問,自不至有誌得意滿之慮,但恐禮艱貞之日為恬嬉之日,則雖異端絕滅,將來天下事,正未可知耳,我故見子孫之盛而仍然有所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