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回 滄海玉堂雙珠歸母 白衣閣老隻手擎天(3 / 3)

素臣滿麵涕流,暗忖:我反虧這落水,不然,如何向木籠中救駕?忽然想起,急問:“探聽的人,除此以外,還有何見聞?”人俊道:“探聽兩夜,止見內外哀毀哭泣,怨恨傷心,並無別有見聞。”素臣暗喜,因定注意。問:“此是何處?”海師說:“困龍島後外洋。”素臣令人俊坐原船回浙,囑咐如此如此,但恐同船泄漏。人俊道:“不妨,靳監心腹俱被殺死,所存者,小道之徒仆,及海師外水耳,自有話吩咐他。”

人俊去後,令有仁、有信坐一船,至護龍島,須如此如此。自同人傑等,向困龍島後放來。至一無人荒島,把船泊住。初七夜裏,攏船近島,素臣上了腳船,沿石岸而行,屈曲至石磧之內,爬上石磧,在一最高峰上,砍去鬆樹一棵。日裏悄悄探望,隱隱見銅柱上,畫有一道白圈,喜動顏色,慌忙下船,複上原船,仍回荒島。初八日天色一黑,即開船至島後,近石磧與銅柱相對之處泊下。素臣安睡艙底,候天生等船至,縛定絲索,突然跳出,拉索上台,成此大功。

素臣因鐵丐等根問;在眾人前,把這些情節細說一遍。鐵丐大笑道:“咱原說不消十日半月,便救得皇上出島,如今可信咱的話是真?”飛娘道:“文爺叫二哥們來說謊,是怕走漏消息,這也罷了,怎臨上索的時節,還不說明?累咱驚心吊膽,死跟著你,怕你飛上天去,不得問你許多要緊事情!”素臣道:“那時正在赤緊關頭,可能再說閑話!亦且使大家知我顯靈,成功可必,人人踴躍。你隻看那日賊人,但見我麵,便已嚇壞不能交手。王彩那廝好不耐戰,也都驚慌失錯,把刀亂搠,直撞下馬,不是總虧著假死的好處嗎?”飛娘道:“咱們隻認文爺已死,故此哀痛。二哥及有仁朋友知文爺現在,怎也是那樣哭去?”天生道:“這事咱也不明,先問過二舅,說一則文爺吩咐,要假裝得像。二則見咱們哀傷之狀,心裏感激,不知不覺的眼淚直淌出來。”

素臣深致不安道:“文白有何德能,蒙諸兄嫂逾分傷感,恩姊更複性命以之!前在海中,聞於道述來,心痛之極,也出過許多眼淚。然使沒有那種激切之狀.逆閹必不能信,皇上焉得出籠?是文白此番得成救駕之功,皆各位血誠所致!白之落海,即皇上出險之機。靳賊著人至島連探,並未看見竿木繩索,此中又有天意!今皇上專指為白之功,重疊加恩,清夜自思,實深惶恐耳!”鐵丐大叫道:“咱們是為朋友而哭,那些路上的人,怎也哭得發昏?老蚌討珠,才下海去,與老天什麼相幹?怎把自己的功勞都灑派開去,文爺的大功,便分半個天下,也不多!”素臣嚇慌,忙起身一手掩住鐵丐之口,埋冤道:“聖駕在內,怎是選樣囉唕!”鐵丐還要分辯,天生等亦俱阻止,方才住口。

玉麟道:“文爺說有天意,原是不錯。俺們若不是哭昏了,便守定文爺原令,不許別島一船,私至外護,怎容得奸細入探?奸細不入探,則靳直不信,皇上豈能出籠?入探而並見竿木繩索諸人演習之狀,必更設法防範,預斷這條後路。恰好鐵兄遷怒,說總為這上才去測量,才送了文爺性命,把內殿所立,盡行燒毀,上下男女,因痛苦不過,無暇演習;而連探之人,又適在痛苦最甚,竿索已毀之時,豈非天意?但天意亦為文爺至誠所感,委曲以默成此大功耳!”這一段話,把諸人都說服了。

翠雲道:“奴到底疑心,春燕們既不能日夜來看守銅柱,文爺又不能常去守候,怎約得時日定準,咱們去放鶴,可可的湊來縛索上柱呢?”素臣看著春燕、秋鴻道:“這是我與他兩人先有暗號;那日成全、伏波探海回來,說島後石磧內可以藏船,石磧上最高一峰,有一棵鬆樹記認,原是我吩咐他去探看的;不是我那日得了成全、伏波之信,又叫他們兩人轉來,囑咐一番的嗎?我叫他們每目清晨,隱形至銅柱邊,隻看那棵鬆樹砍去,便是我們來救駕的日期,便盡一白圈在銅桂上,報我知道。皇上初七,複至滄海樓,我於初七日夜裏,移船入磧,砍去鬆樹。初八見銅柱上畫有白圈,故知此夜必隱形練來接應也。”

鐵丐道:“嫂子你還要早去哩,可知他們都有暗號,要早一日,也不能的!”翠雲道:“奴便成日思量,卻不知文爺定有暗號。但那磧上本有鬆樹,這日忽然不見,銅柱上又忽有白圈,倘被賊人看出,豈不利害?”素臣道:“那石磧離銅柱有三裏遠,留心的,便仔細了看,不留心的,如何知道?銅柱白圈,在石磧上便看得見,在海裏便看不見;島後就有哨船,誰肯向亂石叢中,湍流急浪裏,去察看銅柱上麵,有無暗記?若在觀日台上,便隻見那三麵,不見這麵的白圈,又誰肯險巴巴地,抱著銅柱,兜轉身來察看呢?”翠雲方才心服。

玉麟道:“他們兩位已封淑人,比你職分高著一等;怎還提他名字?”翠雲忙向春燕、秋鴻斂衽謝罪。春燕、秋鴻頭紅臉脹的,慌道:“姨娘們休得取笑,可不折殺奴才!”以神道:“不特小嫂們要改口,咱們也都要改口,以後叫不得文爺,或叫太師爺,或叫相公,才合朝廷禮製。”鐵丐道:“文爺兩字,是咱們心窩裏發出來孝敬他的。他做秀才,咱叫文爺;做元帥,做宰相,隻叫文爺;便做到……”玉麟慌接口道:“便做到尚書閣爺,也隻叫文爺的是。”素臣怕鐵丐再說亂話,即起身道:“困龍、絕龍初定,脫不得人,鐵兄可速回島鎮壓,方兄可暫理絕龍島的事。”鐵丐亦知自己口嘴不好,便同有信,慌慌的去了。

是日,碧雲、翠雲奉素臣之命,在神樓了望海洋,恐有遺孽為患。忽看到登州府一路,見一片白色,紛紛擾動,與各處風恬浪靜者,迥乎不同;相離甚遠,又看不清頭,好生疑惑,忙下樓報知。素臣立傳令外護汛撥員,坐救生船,多添水手。飛駕往探。正是:

島內生身防不測,海邊死信哭無常。

總評:

貳官閑職,既不足以溷素臣,而閣臣兼部又非監國者所得擅。故寧遲之時日,而不敢褻越也。但此意如於前回透漏,則味同嚼蠟矣。玉麟雲東宮不敢自專,如簾內美人若隱若現,至此全身俱見。性急人不可讀書,尤不可讀此等奇書,餘蓋屢驗而得之。

素臣落海,即皇帝出險之機玄,陰姥之功大矣。而衝破賊圍,擷落素臣,得以殺賊救友,亦其功也。然還珠、破賊,他書所能,而並成出險之功,則惟此書所獨以落想在天半。非一切稗官所得夢見也。

困龍島口,帆影招動,素臣留心細看,即令截住,似為戧逆風之故,而實則不戧逆風亦必截住,其留心細看,乃看其似船非船,是南是北,必因看出逆風而始截也。行軍不同謀,兩眼俱昏黑,截船嚇問,較勝於用謀也遠矣。其適得於道,以盡輸敵情,兼伏後事者、天也。在素臣反為意外之獲。

寫諸人哀痛,在島中是正麵;感及有仁有信,是旁麵;此處黑探所見,是對麵。各麵寫來,總為放皇帝出籠地步。作者於初落墨時,即落此想,而各麵刻寫,竭情盡致,手揮五弦,目送秋鴻,其竟全在阿堵中也。讀者茫乎其故,但因哭而哭,賞其文之感發性情,猶為門以外漢。

忽然想起:想起竿索及演習之狀也,急問見聞,恐見此竿索演習也。素臣暗喜:喜探者之未見。帷燈奕奕有光,匣劍蚩蚩作響,美矣,妙矣!使素臣竟不想起,便不警捷,便非素臣。本必不可少之筆,以成絕世希有之文,此為至文。

飛娘、翠雲屢疑屢問,皆作者逐一注解,使賢愚共曉也。世之稗官,但一出口,無不知其竟旨,何煩注解人之才識?說可以升鬥計哉!

稗官竟旨,出口即解者,無論矣,其錚錚者亦止,稍耐尋思耳,此書則非竭力注解,斷不能測。如救駕之法,絲索具在,竿木成列,教練何為,測量何用?非不顯然可按,而諸人日夜推求,即杳不可得。有信迷夢中之言,翠雲猶且致疑,及此時大功已成,素臣親述而翠雲猶必多方詰問,方才心服。非具藏針滅跡之法,有至神、至密者存乎?尤妙在草蛇灰線,藏必埋根,滅仍透影。素臣雲:得了成全、伏波之信,又轉來囑咐一番,一經提出,使如揭帷得燈,開匣出劍,充滿房櫳,氣衝牛頭矣。豈非絕世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