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 鸞音為臣子監軍新時官製 雲妃代尼僧摩頂舊日恩情(3 / 3)

七妃冷笑道:“這話卻不能信你!那醫生雖故也是南邊人,那見便是你的母舅!況是曹誠請來,怎說是你找來?”容兒道:“小尼恐有不便,故叫母舅闖到府門首,等曹公公領進來的。若不是小尼母舅,如何知他會醫,叫他自闖上門?他又何認得小尼,說要書方的話呢?”七妃沉吟道:“後來著落曹誠要這醫生,他原說是闖上門來的;若果如此,便準折過。但你怎忍三五年不來見麵,把我的海樣恩情,都付之流水呢?”容兒痛哭道:“小尼那一日,那一時不想著娘娘;隻為做了這犯法的事,不敢來見!要想娘娘如此美貌,如此風流,待小尼如此恩情,小尼就是土人,木偶不思想的嗎?”七妃道:“你這幾個躲在那裏?與那些人相好?怎樣受用?從實說來!”容兒哭道:“小尼伏侍過了娘娘,還有那一個女人看得入眼!受用過王府的珍饈百味,還有那一家的飲食吃得下肚!況且小尼的父親極嚴,在這京裏處館,日間監著讀書,夜裏一床睡覺,沒一點空縫。小尼若曾與一個女人相好,便齊這日色就死!”七妃喝住道:“隻要不扯謊就是,怎要罰這樣毒誓!”容兒道:“不要說罰誓,就把心肝挖將出來,也情願的,隻娘娘不肯信罷了!”七妃道:“你犯了法不敢見我,怎如今又來見我?你隻說得這句明白,我敢就信你。”容兒假作驚慌之色,低聲道:“小尼今日為著天大事情,才拚著性命,逃走出來,求見娘娘的!”七妃笑道:“有這等張智,你且說出來看!”容兒四顧,欲言又止。七妃屏去宮女。容兒悄悄說道:“王爺早晚要登大位,一即位,便須冊立皇後。別的不打緊,隻這正妃娘娘是王爺結發,定是立他為後。他若記起平日的冤仇,輕則貶入冷宮,重則致死娘娘;小尼想到那裏,才不顧性命而來的!”七妃失色道:“王爺如此寵我,我又生了王子,將來便是太子,他怎敢貶我害我呢?”容兒大哭道:“娘娘原來還在鼓裏!做了皇後,是天下之母,六宮之主,生殺在手,還是那王妃的局麵嗎?他隻消揭開娘娘的短處,就可貶入冷宮,害了娘娘的性命!除了王爺,那一位不是娘娘的對頭?隻有本宮的人,奉承娘娘,到了諸般刑法上身,他有個不招認的嗎?娘娘不見過那戲來,《妝盒記》的劉娘娘,不把李娘娘生生致死?現在安貴妃,不是也把紀娘娘治死?都有親生的太子,沒見敢替誰索命,也隻為權柄在他手裏,沒奈何了!”七妃大驚道:“我怎一時懵懂,夢也沒想著!”慌將容兒抱起,一手搿住,一手把汗巾替他拭淚道:“我還大你幾年,到底是男子漢有見識。你須念我向日恩情,替我劃策,怎樣奪做這皇後才好?”容兒道:“小尼想有兩條計策,一條是迷魂計,一條是苦肉計。娘娘與王爺歡會之時,須奉承得王爺快活;快活時候,便把這事倒斷,說母以子貴,娘娘現生著王子,該做王後;上代宣德正統爺,都是這樣;撒嬌撒癡的求告,總要求告得王爺依允,便急急謝恩。這便是迷魂之計。王爺若不肯依,便須用苦肉計了:先出眼淚,後即痛哭,說娘娘因王爺寵愛,人人仇怨,若不得為後,必被報複,自己一死不足惜;隻可憐王子失母,不能存活!如此痛哭,王爺定是回心;若再不回心,便真個要尋短見,說出永訣傷心話頭,舍不得王子被人毒害,要與王子同死!王爺最寵娘娘,又極愛王子,必中這兩條妙計。隻要娘娘做得認真,這事便十分可成!”

七妃轉憂為喜,滿臉堆下笑來,說道:“這兩條計,我也常做來,王爺也都依從。隻因事體小,也沒認真裝做。如今依著你說話做去,王爺斷無不從。王子是王爺的心窩裏的肉,有個不依的嗎?我想你,不得見麵,眼淚不知流掉多少,如今既沒甚事,且和你勾了這筆帳兒。”口裏說著,兩手便去解容兒衣服。失驚道:“怎好好一個玉人兒,弄這許多斑靨,肮肮髒髒的塗些什麼藥來?”容兒道:“小尼幾日要來,被父親禁住,怕惹出禍事。小尼撞頭撒潑抵死要來,被父親打得遍體鱗傷,現在頭腦不但是碰傷,還結著癍嗎?”七妃除下容兒僧帽,撫摩憐惜道:“我的心肝,怎磕撞得這樣,累我好不心疼!如今憑你受用,補你的苦罷。”容兒便替七妃解帶寬衣,重諧舊好,到那情濃時候,著香腮,把舌抻進七妃口內,說:“小郎口渴,要吃香茶。”那知這話未畢,七妃噦的一聲,把容兒直推下身來。容兒嚇出一身冷汗,心頭突突地跳個不住,正是:

難將辣蒜生蔥臭,並作龍涎雀舌香。

總評:

匹馬回京,六日而至,所為者太子。乃甫入彰義門,傳聞東宮被縊,吃此一驚,不撞下馬來誰歟?況素臣乎,此時昏憒之中,寸心激烈,倘露出圭角,不又幾敗乃事,豈意守門將官為熊以神,倉卒之中竟以賈公公差官遮瞞過去。豈非天邊地設,與素臣先事安排之恩、容夫婦同為東宮之功臣也耶。

征苗之役,靳直所以死素臣也,不意反以成其名。授意妖人,妄奏神仙,於是皇帝心動。而劫駕之謀已遂,連召景王入而監國。因以妖僧邪道之術謀危東宮,事在倉卒,使素臣遠駐廣西不能兼顧,而更作禍於豐城,以牽掣孝子之心,單謀之謀可謂周全極矣。然觀此時,靳賊舉動無處不防素臣,似乎素臣一日不死,則逆謀一日不遂。至廣西奏凱而後,知素臣終無遽死之法,急不能待,不得不用全力以滅之,使其首尾不能相顧,或有可以僥萬一之幸。是靳賊此舉,不啻有迫之者在也,夫然而愈見數年來逆跡不彰,所畏止素臣一人而已。忠臣義士之關係天下安危大都如此。

靳監劫駕東巡,而召景王入圖太子,非其本心,事勢急迫,暫借之以為左右手耳。蓋景王無甚權謀,事定之後,靳監挾君以求複國,名正言順,大有可圖。沿海黨羽逆侄心腹,爾時固皆為之用,掣天下之全力以北向,京都景王勢孤,除之易易;然後學曹操挾漢獻故事,而資逆侄以禪代之基。其謀畫非不預定,而無如天生,素臣以為國家,不使逆閹得誌者,四處處先安一著也。

東宮乞奴婢,而素臣即以恩容夫婦與之,此靳監所不知也;景王藉僧道作法,以免東宮安然坐待,亦豈知有素臣心腹在其中耶。四城各門俱有心腹把守,盤詰嚴密,而一張片子居然賺進,此假意歸順之熊以神為之接應也。可見景王無謀,不必素臣到京而已中素臣之計,人之惑溺於妖邪者,能有大作為?能有大智慧哉?

容兒遇救西湖,適為老尼所得,假扮作尼得以出人景府,陰結七妃之歡,而景王之頭顱即已寄其手中。固由旅店相逢,素臣教令如此然;亦可見僧尼之害人。有家者破家,有國者亡國,許多陷溺其中,至死而不自知者。

奚囊團衛宮督戰雜入群雌,不知容兒之曾作小尼易於扮女,不惜閹割以為內監,此時一腔忠義,毅然決然,真是古今無兩。當其磨刀霍霍,玉奴阿錦一則扯定褲子,一則牢握陽莖,正不知奚囊何辭以對。嗚呼、仆從如此,則主人之教可知。有此數人,逆藩安能得誌哉?

宮中之人,惟一真妃能戰。有奚囊等數人在內,差足抵禦,而素臣一日夜之間,內監宮女輩俱已教成勁旅。宮牆單薄,乃至增兵迭攻而不能破,此中有人,逆藩何猶憒憒哉。接戰之時,猛將、妖道死巳屢美,逆黨尚不自悟,必取死傷於一夜之中,其愚亦可哀矣。至於兵力不能勝而欲行妖法以濟事,則其愚可笑也。古今以左道作亂不知幾幾然,未有不敗者。

紅豆之策至,素臣引為知心,其才何可以鬥石計者。皇帝開直言極陳之科,端明奏對,而適有楚王進女神童一事夾雜其間,得無近於嬉戲,而書中於楚王不加貶語者,嚐於救免素臣,改遼東安置時,細思其故而不得,繼於素臣楚府養病時推求其故,而又不得直讀,至此時手奏,然後恍然於素臣與紅豆知已正非有他故也,此書安得不奇?紅豆亦多情人,自殿廷奏對,力救素臣,以至與璿姑等人盤桓多日,及楚府養病卻未深知素臣家事,乃趁容兒再進景府之間深談半夜,真有心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