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奸徒出首害忠臣 義士同心結死友(3 / 3)

因命取酒與素臣作賀,盡歡而罷。素臣連夜寫就檄文,鈐用撫印。次日半明起身,上午已至豐城。

見江口紮為一營,知是易彥之兵,竟至營門,說知來意。易彥忙接出來,卻不認得,說:“果是文大老爺,既當解甲投戈;但素不認識,當著人送至縣中,聽韋傑主意。”素臣道:“甚好!”易彥忙派兵役,隨同素臣入城,竟到泰山行宮。韋傑接見,素臣取出撫檄圖章。從人們亦有認得的,回說:“正是那年在縣打官司的白生員,文大老爺。”韋傑大喜,連連叩首道:“韋傑非敢作亂,實因一時憤激。騎虎難下,日望招安;今得大老爺降臨,豐城百姓得生矣!韋傑一死不恤矣!”素臣道:“汝等不特義氣,兼有忠心;況事由文白而起,愈足生感!隻是國法所在,汝及吉、易二人俱宜暫詣監獄。我當連夜草奏,保爾等三人,赴廣立功贖罪。其餘概行放散歸農可也。”韋傑遵令,放散軍兵,換了囚服,通知吉、易二人,同去投監。素臣仍請知縣管事,令其冠帶來見。那知縣又羞又怕,磕頭如搗。素臣令其連夜申文通報,討了本紙,竟至浴日山莊。文虛、張順迎接下馬,飛步至安樂窩中,拜伏水夫人膝前,痛哭道:孩子不孝,上累母親拘係牢獄,幾受官刑,萬死莫贖!”水夫人道:“受刑何妨?隻被亂民一變,令人心膽俱碎!幸皇上天恩,得以昭雪!今汝回來,想必韋傑等已受招安?可把處置之法,說與我聽。”素臣聞言,愈加心痛,因把處置之事,帶哭稟知。水夫人道:“如此處置甚好。你可起來,拜了祖先,見過合家,再問你在外之事。”素臣起來,拜過祖先,見過兄嫂,知道又添了侄兒,甚是快活。回轉安樂窩中,田氏、璿姑、素娥、湘靈領著五位公子,一齊拜見。木四姐出見過。婢仆們俱在院中磕頭,稟知出門以後諸事。卻值東方僑、任信、未鴻儒俱到,素臣慌忙出迎,見禮後,敘離衷。東方僑問:“何日赴廣?”

素臣道:“邊事甚急,尚未稟知家母,大約隻在明日。”東方僑太息道:“賢者之行,不同如此!弟知親家忠藎,行期必速,但數年不歸,亦必有數日之留;卻已定於明日,可敬可感!我們即當告別,不可再擔擱親家家事了!”任信因此也不入內看女,匆匆別去。素臣進內,正待稟知出門後事,水夫人道:“你既招安亂民,該有本進京。此不可緩,且待修本後稟知。”素臣忙討過筆硯,在懷內取出本紙,寫本謝恩,並奏知豐城之事:為首者三人,已經招安,投監伏法。因念其並未劫奪倉庫,攻城掠地,情稍可原;且俱有謀勇。廣西苗蠻作亂,現奉旨命臣征剿,乞隨帶前往,效力贖罪。餘屬脅從,概行放免,以廣皇仁!臣於成化十年七月二十八日,在湖廣聞有恩旨,即日起身,於八月初一日趕赴江西省城,於初二日招安亂民,於初三日束裝赴廣等因。惟把初三三字空寫,稟水夫人道:“孩兒數年在外,久缺定省,現在又近著母親壽誕,本應在家稍留數日。奈廣西邊警甚急,救兵如救火,又應即日前去。事在兩難,望母親訓示!”水夫人道:“你受東宮厚恩,固屬從古未有;即現在皇上施恩,亦屬沒世難酬!豈可因烏鳥私情,蔑君臣大義?況苗亂若早平一日,百姓即免一日殺戮之慘。昔大禹三過其門而不入;你此日在家耽擱,已非古聖饑溺之懷,況可稍留數日乎?今日已晚,當於明日清晨,星馳入廣,勿為留戀也!”素臣涕泣受命,即將本填了三字,恭設香案拜畢,令張順送至營中,飛遞至省,送撫院衙門齎發。拜本後,正待稟知出門後事,見有幾個女人,欲前不進的,在門外觀望。水夫人道:“各位都進來見罷。”於是靦靦腆腆的,都進房叩見。素臣看去,有幾個頗覺麵善。水夫人道:“這三位李又全之妻妾:楊氏、陶氏、柳氏,這兩位是吳鳳元之妻元氏,妾方氏,係那年有書回來,即打發奚囊、容兒夫婦進京,東宮便把這五人發來,伏侍你我。”素臣道:“又全已是縉紳,鳳元更屬桑梓,豈可屈為下人?”水夫人道:“我也是這樣念頭;因東宮令旨,不敢不承!又全、鳳元又實有叛逆之罪,不敢全廢國法,故於其初來時,受其主仆之禮,過後即處以閑房,不以下人待之。今汝初歸,故令一見;非竟以婢仆屈之也。”素臣敬謹遵命。水夫人即令退出。丫鬟已送上晚膳,素臣陪食飯畢,正待稟知出門後事,隻見秋香直奔進房,失驚著怪道:“大小姐不知為著何事,大哭進門?”正是:

不盡關心兒女淚,無窮饑溺聖賢心。

總評:

素臣謀勇忠誠,孚信於友,抄報所載保薦諸賢,雖未滿十人,而內臣、外臣、謫戌之臣、囹圄之臣,交推獨保,眾口同聲,儼如師錫矣。然諸賢交薦,不若單謀一言。以諸賢言公,靳宜所忌;單謀言私,靳直所喜。素臣雲亦係靳直之謀,可見素臣賜環,全與諸賢無涉。素臣雲靳監因緝拿不獲故,令文白出頭雲雲,直從單謀肺腸中穿蹋而出,乃既知取若探囊,複雲求之不得,此非有鬼神之機者不能。單謀雖有詭智,能與此等旋乾轉坤之人為難耶?亦適見其愚而已。江邊出銀救溺事,隔三十八回,所救之人又無一名一姓,讀者久已撇置腦後,而作者忽於冷鍋中欲爆出滾熱之豆,豈不大難?妙在“素臣看這人甚是麵熟,那人也細看素臣”一語,既埋根伏線於前,遂無準接木穿針於後,那人便正是計多,如半天饑鷹,忽然撲朔,直劈草中兔腦,奇文快文。

計多在縣打至皮開肉爛,乃係用足了錢之故,至此始明。奇文之難讀,如是如是。

豐城百姓俱聞文忠臣之名,兼感東方僑之德,擁擠數萬 各抱不平,此必有之事,然止流淚太息而已。及聞拶打出自靳直之意,即行喧嚷,更傳出挑水洗堂之信,方在做一片,以致韋傑出頭,吉易附和,眾人鼓堂,釀成大變,然於此時稍識頭勢,俯允所求,猶可消散,乃更抬出兩豎,愈激眾怒,是誰之過歟?韋傑大喊:“我們隻道奉旨,卻不知是閹狗主意。”易彥道:“先殺進省砍了裘小官的頭,次殺進京砍了靳太監的腦袋,替朝廷除了大害,聽憑皇帝殺剮。”可見眾人所憤全在兩豎,未敢開髦朝廷,而結盟守城違天討,則巳顯犯朝廷水法,妖狐假虎,牙爪施威,流毒遂至於此,曆漢唐宋以至於明,無代不受宦官之禍,而前車已覆,後轍仍尋,亦獨何哉,亦獨何哉!

計多、戴禿踏為肉泥,黨銀散落滿地,不如是不足彰作惡之報,不足快讀者之心。

吉於公得著,在不動倉庫,不憂監獄,不害縣官,不殺官軍,故素臣得行招安之說,否則大義滅親,何有於無妄之私恩耶!韋、易及豐縣之合縣生命皆賴此人。厥後於公祿壽俱高,子孫顯盛,未必不由於此,始謀固可不慎哉?

單謀以素臣委之毒蟒,複合冒監軍撫鎮,尅緩兵糧,以掣其肘,此真計出萬全,取素臣之首,真如探囊取物也;而孰知素臣之首,乃在囊外,雖百探不得,籲異哉!

素臣定於初三日起身,東方僑已太息為賢者之行,且敬且感。使聞水夫人饑溺之言,其敬當更何如,其感當更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