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屈知縣以直報怨 楚郡主因公濟私(3 / 3)

楚王道:“舊作雖佳,不如新製;先生高才,堪與謫仙並駕,請和一首,令賜環歌以侑觴。”因命內監取過文房四寶,鋪放素臣麵前。素臣觸起思鄉之念,援筆立成一絕道:管弦風裏美人香,玉手殷勤奉夜光;醉臥氍毹扶不起,又揮雙淚到家鄉。

楚王擊節歎賞道:“每句每字,用意俱較青蓮加倍,覺原唱淺而和句深,真可突過前人矣!但本欲先生忘憂,反動先生之憂,非主人本意;寡人受罰一杯,並敬先生一杯!此詩仍命忘憂歌唱,唱畢,令賜環進歌,也求先生和句,要取賜環之意,為先生異日功成奏凱之兆,卻不可自謙,以辜主人之望!”因各幹過一杯。賜環唱道:馬掛征鞍將掛袍,柳梢枝上月兒高;男兒要掛封侯印,腰不常懸帶血刀。賜環唱完送酒,素臣一飲而盡。即展開花箋寫道:解甲彤廷換紫袍,回天功比日星高;男兒肯為封侯印,曾記臨行賜寶刀。

寫畢,送上楚王雲:“非敢自誇,承大王之盛念耳!”因取出東宮賜箋,說道:“大王請看,原詩何來朕字?乃為奸豎指鹿!前在茂名,欲以此辨冤,為縣令屈明勸阻。”因述屈明之言,道:“不知大王以為何如?”楚王大喜道:“出之先生,言之非誇。詩意緊對東宮賜箋,尤見念念不忘忱悃,他日功成奏凱,定於此詩矣!原箋奉還。屈伯明之言,真屬老臣之見。今日隻宜歡飲,明日當再論也。”因令賜環按節而歌,歌完,奉上三大碗。複命眾宮女奏樂,兩才人雜歌原和四詩,輪流奉酒,直飲至深更方散。

次日,楚王出陪早膳,素臣再詢朝事。楚王太息道:“朝政日非,兵戈四起,江西、山東民變未定,四川、廣西苗峒複亂,東倭入掠,北虜內侵,而各處奏報慶雲、甘露、岐麥、瑞穀無虛日;僧人進封法王、西天佛子、大國師、國師、禪師,道士封真人、高士、正一、演法等位號者,至數千人;賞賚廩祿,庫帑一空,橫征加派,民不聊生,此真危急存亡之秋也。先生有撥亂反正之才,而蠖屈難伸,羊藩未撤,銅駝荊棘之痛,將與古人同淚,為之奈何?”素臣急問江西民變之事,楚王道:“聞說江西昔年大災,有一在籍鄉宦,捐囊賑濟,後被奸民詰告西廠,著差緹騎往拿,百姓公憤,將緹騎打死,官兵屢敗。現在議發江南、湖廣、福建三省兵去會剿哩。”素臣大驚道:“那鄉宦是何姓氏?作亂之地是否豐城縣地方?”楚王道:“那鄉宦記不起他名字,是個複姓,卻正是豐城縣地方。”素臣涕淚俱下,把藏銀代賑之事,述了一遍。說道:“這禍實由文白而起;白有老母,寄居豐城,東方之禍,複由於白,顧不得圖形緝拿之事,隻索連夜趕回江西去出首的了!”楚王道:“先生出首,以飛蛾投火耳!豈能救東方僑之禍?令堂亦何由出險耶?”素臣哭道:“文白此時方寸已亂,即不能出險,亦願見老母一麵,同受禍害,無能計萬全矣!”楚王再三阻勸,素臣痛哭欲行,雖不敢如豐城署中徑自起身,卻已如熱石上螞蟻,刻不能耐光景。楚王見素臣情急,正在著慌,恰值內監送上抄報,楚王開看,喜動眉宇。及看完了,即命宮女斟滿大杯,送與素臣道:“此社稷蒼生之福也!寡人與先生同飲三爵。再請看報。”正是:

百變不窮山鬼伎,一驚即起蟄雷聲。

總評:

柯渾之妹既於島中出醜,其妾複於本邑犯奸,貪酷官吏可以知警。妻女之奸雖未得實,而醜聲已播,湔洗不清。伯明夫人當含笑於地下矣。

伯明以直報怨,幾於以德報怨,固屬人情所難者。乃因素臣小人之心、君子之腹兩言,即調伯明德量高於素臣,此殊未然。凡小人遇事局外則公,局內則私;君子遇事局外則恕,局內即嚴。恕以待人、嚴以律己。素臣、伯明易地皆然,未可軒輊。觀後文文龍審自玉奸情,於屈明正同,豈素臣德量反不如文龍耶?胡致堂、因尹啟莘輩,論史不知此意,冤屈古今賢傑不少。

伯明欲棄官同逃,凡誼士皆能之。素臣侃侃責備,亦隻以誼士目之也;使早聞伯明朝至夕廢、夕廢朝篡之說,少不以悖理薄情之論苛之矣.為我而棄官,我不以為德而反責之如此,自非素臣孰能言之?漢末鉤黨之禍,如伯明者多矣!如素臣者何人?且如伯明者,亦皆廢識而非盡識,則亦無一如伯明者也。作者矯首天外,肯墮入他書巢臼、尋常搬演一折掛冠全交之雜劇耶?

王恕、伯明篤於君臣,熟於時勢,其欲釋素臣,宜也。伯明諸人,俱願隨主潛避,釋放素臣則誠可謂信及豚魚矣,又豈尋常搬演一折掛冠全交之雜劇可比!

馬入圍場並不攔阻,反裹擁入王府宮中密室,扣門而去,豈非奇事?宮女鋪設被褥,複作留宿之計,更奇!叩其緣故,既稱不知;請見主人,又不代稟,則尤奇!直待楚王說出借獵迎候,留住養病,其故始明。而其女何人,何為而忽齋沐起數,仍在黑魆之地,不可了了。作者每作如是悶人之筆,老人讀之,頭目輒有發脹;讀他書即永脫此苦。而又斷斷隻讀此書,不讀他書,恐世人於老人此故,亦在黑魆之地,不可了了也。

兩和詩真可突過原唱,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