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飽餐,同至後山,開星指道:“那便是天闕山,幹珠回去,草民每日送之,故知其路徑。”走有一二十裏,才至天闕山麓,開星道:“從此入去,草民等不敢隨行矣!”素臣隨意紆折而入,果然虎豹熊羆,隨處俱有。有劈麵遇著的,才欲侵犯,被素臣拔出寶刀,大喝一聲,即驚慌跑避。約又走了十餘裏,忽見山岩之下,有兩扇石門,一虎當門而踞。素臣暗忖:幹珠莫非即住此峒?因喝開踞虎,連叩三下,那聲響便如洪鍾一般,山穀俱應。須臾,豁然洞開,一人磬折出迎道:“尊客莫非吳江忠臣文素臣相公嗎?”素臣大驚,納刀入鞘,答道:“在下文白,實字素臣。主人得非幹君名珠者乎?何以預知為弟也?”那人道:“野民即係幹珠,請至舍下,容當細稟。”素臣入門,門即自閉。從一石弄中,行有半裏,忽然開朗,別有天地;有田有水,有屋有人,鸛鶴麋鹿,飛走其中,周圍約有數裏,如一圓璧,千山包裹,萬木蔥蘢。中心有數十間竹屋,門前一塊平原,兩邊一字排連,有十餘家莊戶,雞犬桑麻,居然一武陵也!進了大門,便是一個小小廳堂,幹珠深深下拜道:“野民候相公久矣,不圖今日得見台顏!”
禮畢入座,一個垂髫童子托出茶來,泉味甚甘,泡著幾粒新鮮蓮子,鮮美可愛。素臣叩其前知之故,幹珠道:“草民本不姓幹,先曾祖平安,得罪燕王,先祖避禍,深入苗地,改姓更名,於析木峒樵采為生。先父亦習其業。二十年前,家母因奉神明,引先父入峒,成為夫婦,隻生野民一子。先父性喜讀書,因係將門,亦嫻武事,自幼教野民文武兼習。不幸見背,學業無成。而一片敬忠惡佞之心卻是天性帶來。幾年前,購得報抄,讀至相公奏對之語,津津敬慕,自恨僻處苗峒,無由執鞭。家母笑道:‘汝雖不能往見,文相公當來拔汝,毋戚戚也!’二三年來,聞有炮聲,即命野民出峒眺望,得遇大戶開星,家母說是得見相公之兆。今日早晨,即令整治蔬肴,雲俟洞門聲發,則相公至矣。家母實非世人,乃千百年獨處之貞猿也,故凡事頗能推測而知。”素臣致敬道:“不意吾兄乃平將軍之後人!將軍忠勇俱備,冤屈無伸,宜得賢後嗣以報之!弟何能拔兄,能仗兄之力,以除大憝,則幸甚矣!弟意欲請見令堂,共商一事,但恐涉於冒昧,奈何?”幹珠道:“家母原欲拜見,況蒙鈞召,敢不承命!”因令童兒去請。須臾,廳門開處,兩個壯健丫鬟,跟著神猿出來。素臣舉目看時,猛吃一驚!正是:
炯炯青瞳如閃電,棱棱枯骨是行屍。
總評:
素臣無故暈倒,後文竟不指破;鎖住雲“日辰不利”,素臣雲“不信陰陽”。作者之意,明使人於此著想後文之沙射七蠱,即忽然暈倒之故也;終於病愈成功,即神清氣爽一如無事之故也。故前回結束二語雲“莫道陰陽全懵懂,須知禍福半分明”,引而不發,其故躍然;一經指被,便如嚼蠟矣。
“沒有孔方兄,把骨血都靠後”,傷哉,貧也!抵得一篇《錢神論》。
寫虎兒膂力,隻“猛吃一驚”四字,便寫透十分。“骨都著嘴,兩眼瞅著素臣”,居然有睥睨王候之概。特表虎兒,亦以襯托素娥,並襯素娥之夫主也。不可不知。
雲北口中漏出消息,特為封鬥作緣,以便一見即知係責人,不與鎖、關、索、薩等四大戶同一鼷徑也,可為匠心經營。
令女出見,不解其故;善讀者必已解之,無煩老人饒舌。
忽出陳淵,突兀可喜;接出峒母,尤屬離奇。夢中數語,如焦氏《易林》,古典可讀,生出素臣無限猜想。有合有否,尤極空靈。
開星所言三事,洞中兵機;不特四大戶無此見識,即封鬥亦遜一籌。其薦幹珠以備臂指之用,尤有功於素臣。顧非封鬥,莫識開星;非雲北,又莫識封鬥。然則虎兒一贖,而毒蟒之命已傾;頓氏一淚,而毒蟒之膽已落。其機皆伏於素臣所贈之五十兩,以區區之五十兩,即買毒蟒這命,不亦快哉!
天闕山洞,隔絕人世,而文忠臣之名,已貫於野民之耳,作者所謂“一事存忠孝,風行若有神”也。其教忠之意,尤屬深切著明。
平安之勇,無人不知;而忠,則或未敢必。作者不以成敗論人,故特明其冤。使景清早為燕王所疑,致之死地與平安無異;彼白麵書生尚欲留其身,以圖報仇雪恨,況勇如將軍者哉!自有此書,而將軍可以瞑目於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