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看壁詞癡人入化 談天性俠女驚心(2 / 3)

又全道:“方才我去問過三姐,三姐說拍肩二字,是仙人洪崖故事,我很知道,隻一時相不起來。那彭就是彭祖,吃了仙爺的金丹,就要活到八百歲哩,你說造化不造化?臨末幾句,是桓伊、呂祖的故事,我卻記不清了,總是約著再來的日子。三姐說:‘明鏡團圓是十五,梅花是正月;又有什麼江城大羅天仙依傍,又有仙姨幫襯,怕不升上一級去,也做個天仙?就可長生不老,真個要快活死我也!”說罷,複向壁間逐字看玩,嘖嘖歎賞。又取水來揩洗,愈擦愈明,休想擦下一點顏色,分外紫巍巍,青爍爍,光彩突突。指與眾人道:“你們隻看這字,不是天仙還寫得出來嗎?”

大家咋舌驚歎。又全添上香片,剪去燭花,領著太太、隨氏及各姨一齊叩拜。又全道:“徒弟肉眼凡胎,不知恩師仙爺是大羅天仙,一切看待不周,死罪,死罪!”複拜了八拜起來,向太太及各姨道:“我悔死了!那兩日若不替那狐精開喪出殯,你們俱得與仙父交媾,便過了仙氣,求他當麵指點,得了采戰真傳,此時便可修煉。若早知他是肉身仙人,就是太太,也該陪他同睡一夜,過些仙氣也不枉合我做夫妻一場!”太太漲紅了臉,說道:“合仙人同睡,就真個過了仙氣嗎?”又全道:“怎不過了仙氣?那白牡丹不是同呂祖睡了三夜,就做了仙人?秦國的弄玉公主住的百尺高樓,仙人蕭史乘著鳳凰到他樓上,日日與他同睡,過足了仙氣,便把那公主的肉身都帶上天去。休說與仙人交媾,就是吃了仙人的糞,都是要成仙的。”太太不信道:“與仙人交媾,說是過了仙氣,還有這道理。怎那屙出來的臭糞,都是好吃的?”又全道:“我說個故事你聽,你就知道。有那一府,那一縣,一座橋上睡的花子,半夜裏醒來,見八個人也是花子模樣,在那橋上吃酒行令。這睡的花子偷眼瞧他,隻見菜碟裏,都是活蚱蜢,一個個跳入八個人嘴裏去,給他吃嚼。這花子疑心是仙人,跪著問他求討。八個人起身就走,這花子爬起去追趕。七個人走的快,如飛去了;隻有一個瘸子,走得慢,被這花子扯住求告。那瘸子說:‘你瞧著我光著身子,把甚東西給你?給一堆屎你吃罷!’蹲下去,就屙出一大堆的屎。這花子把手去撈來,拿到嘴邊,想起了惡心,便在一株草上揩抹幹淨。那知那草登時長發起來,那顏色就是金子一般。花子才懊悔,要去吃那堆屎,不防一隻狗趕來,把那堆屎都吃盡,那隻狗登時就踏著紅雲,上了天去。

至今那黃金色的草,長有幾丈來高,霜雪不凋。才知道那八個就是八洞神仙,那瘸子就是鐵拐李。後來那橋便喚做升仙橋。載在那一省誌書上,那有假的嗎?”那小丫鬟道:“大桃姐吃了仙爺的尿,怎還不上天去?”太太道:“那吃屎的就成仙,這話到底信不的。你吃了仙爺的精,不比大桃吃的尿更好了?怎還要仙爺來賜仙丹,才得壽長八百呢?”

又全道:“我也想來,仙人的等級,原多著哩。比如官員裏麵,宰相也是官,巡檢典史也是官;宰相放一個屁,不比巡檢典史說一百句話,還響當些!那鐵拐李與呂祖,同是上八洞天萬劫不壞的金仙,合官員裏宰相一般尊貴了,他的神通還估得出的麼?仙爺雖是天仙,思著凡還要謫降,也隻說逍遙各洞天,不知是中八洞,下八洞,若是下八洞,便差的遠了!比如宰相要給你官做,他隻一開口,你就是個官兒;京堂科道,就須保舉引薦,慢慢的替他打算。所以吃鐵拐李糞的,就成仙。吃仙爺精合尿的,還不能成仙。但雖不能成仙,也要有些仙緣,才得嚐著那仙精的妙味。隻我一人知道那種補益?是你們通知道的。若沒有仙緣,如何吃得他。至那仙尿,雖不及仙精,然必有好處。隻叫大桃實說出來,你們就知道了。”太太真個盤問大桃。大桃見又全說有仙緣才得吃仙尿,遂分外形容道:“仙爺的尿又香又甜,又鮮又肥,那肥就比奶子還肥,那鮮就比核桃仁還鮮,那甜就比西瓜瓤還甜,那香就比薔薇露還香。吃下去,從嗓子直到小肚子都是熱洋洋、酥融融的,說不盡那種的受用,真個比人參桂元湯補益多著哩!”又全和大桃一番說話,把太太和各姨俱說渾了,懊悔前日無緣,沒過著仙氣,吃著仙尿,你看我,我看你的,百不自在。又全道:“何如?我如今主意要把杏綃抬起來頂了狐精的缺,把大桃抬起來頂了仙姨的缺,掛做十七十八的位次,空著九合十五的名數,仙爺雖為仙姨下凡,卻虧著杏綃引進,要算一個功臣,他又伏侍過仙爺洗澡,同睡半夜,算來也有些緣份。大桃那日就抱著仙爺同睡去,連日吃過仙尿,他那身上皮肉,也與別的丫鬟不同。把他兩人拔了起來,使仙爺知道,也說又全有個敬心,是與仙爺沾著皮肉的,待的都與眾不同。今日就請醫生替三姐調治,將來諸般好待他。太太房後,現空著五間大房,請仙姨暫住。等仙爺來稟明,若還有姻緣之分,就稱呼為後堂太太,與太太如娥皇、女英一般,不分大小。將來封侯拜爵,便請兩副封誥。仙姨這房,就給大桃住著。這板壁起到後堂,每月朔望二日,在板壁前裝點香燭,大家禮拜,以表這點誠意。太太,你說我這主意可錯?”太太道:“主意是不錯,隻恨妾身沒福,休說別的,隻這樣肉身仙人,現住在家六七日,連麵也沒見過一麵兒!”各姨未沾皮肉,亦俱懊惱。又全道:“隻是我沒主意,我那時卻認不真他是仙人,他若再來,務必求他合太太同睡一夜。那仙人是大慈大悲的,肯濟渡人,太太現又與仙姨給做姊妹,斷沒不肯的事!等太太睡過了,再替他們說情。你們都是赤身伏侍過仙爺的,情管也受用得成仙卵,過得仙氣哩!”太太及各姨方才回過意來,巴想那後來的造化,大家歡喜。獨把一個已經皈正的隨氏,聽著一派癡話穢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是日,即將隨氏遷入正房,撥了六名丫鬟,兩名養娘伏侍。把杏綃、大桃抬放作妾,晚上大開筵宴,怕攪擾隨氏,專送一席,任隨氏在房自在而飲。隨氏吃過,正待安息,隻見兩對丫鬟,提著紗燈,照杏綃、大桃進來,鋪氈叩見。隨氏慌忙去扯,杏綃道:“是爺定下的,見仙娘合見太太一般,是必要行大禮的。”兩人叩拜起來,隨氏道:“二位喜也!”杏綃掩著小口,隻顧要笑。大桃皮膚燥癢,喜得扯開了嘴,合不上來,都說是靠著仙爺、仙娘洪福。二人出去,隨氏收拾上床,想起素臣妙計,不特免奴打罵,並得全奴廉恥。但不知武士何來?此時安息何處?將來何時救奴出去?隨氏自在猜想。那知素臣出去,又受一驚,卻是為何?那武士負著素臣高低跳躍,起步如飛,二更多天,走有百十餘裏,來到一座深山。山岩之下,有幾間茅屋,輕輕叩門三下,裏麵一個粗黑丫鬟開進,那武士把素臣放下,自進裏邊去了。素臣拱立而待。不一會,走出一個女子來,素臣舉目一看,隻見:發挽烏雲,膚堆白雪;蛾眉入鬢,翠生生斜卷濃煙;鳳眼垂珠,光爍爍半含閃電。伏犀貫頂,瓊瑤鼻直起天庭;飛鳥銜桃,絳紗唇緊包地閣。秋香色一條綾帕,橫束著鐵錚錚綽約小蠻腰;湘水痕八幅羅裙,平遮過窄伶伶夭矯淩波步。

那女子朗朗而言道:“吾非世人,乃泰山碧霞元君位下,靈報司仙使。泰山日觀峰下,有玉麵狐狸幻作人形,吸人精髓,貫盈數絕,死於汝手。他有子孫眷屬,告在元君位下,說汝既淫其軀,複害其命。元君震怒,因本使主管此山,特敕拘汝魂魄,審明解勘。本使因汝素有直名,不忍遽傷爾命,特命黃巾力士攝汝前來,勘定口供,再請元君法旨。”說話時,隻見那武士提出許多鮮血淋漓的心肝,撩在地下。那女子指著道:“本使這裏法度利害,若有一字藏露尾,便要照樣處置哩!”素臣微笑道:“碧霞元君,乃小說荒言,道書誕說,何嚐實有其人?元君既屬荒唐,則仙使更為誣捏!若說妖狐之事,我誤落又全坑塹,精亡力乏,欲避不能,欲辭不得,幾番欲捐此軀命,而上念東宮,下思老母,不敢拘溝瀆之小節,而誤國家之大事,是以舍經為權,任其侮辱。然身居糞穢之中,而心超埃垢之外。迨至妖麵忽呈,雄心勃發,殲此妖孽,以免流毒世人。此則事偶相會,數適其然,何雲既淫其軀,複害其命?恩姊不惜男女之嫌,黑夜背負,出之虎穴。難弟感恩刻骨,方欲竭誠叩謝,再求示援救之故。何乃裝神捏鬼,唬嚇起難弟來?實所不解!”那女子變色按劍,厲聲喝道:“滿天地間神明仙使,羅列森布,非汝腐儒所知。妖狐自取殲滅,亦姑弗論。隻問你合那十五妾,日夜同床,所作何事?還敢說是心超埃垢之外!本使因你薄有時名,肯據實供招,或可將功折罪,要在元君前竭力保救;怎反說元君為荒唐,指本使為誣捏,不把罪情一一首出,豈謂吾劍不利耶?”說罷,一劍劈下,把一張桌子,劈分兩半。素臣笑道:“那十五妾,姓隨,因我曾救他性命,百計周旋。我和他雖同宿一床,但有感恩服德之心,並無苟合私通之事;此心惟天可表,亦不必求白於人!我文素臣一生守正,不信邪言,若說元君不是荒唐,仙使不是誣捏,雖斬頭瀝血,不能改易其辭!欲殺即殺,何以怒為?”那女子收劍入鞘,伏地謝罪道:“文爺真天人也!”素臣慌忙拜伏於地道:“難弟蒙恩姊救援,該拜謝活命之恩,何敢反受恩姊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