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賢母豈忘情發皆中節 淑媛能悟道色總根心(3 / 3)

奉聖旨:生員文白,妄行奏對,非毀聖教,侮辱大臣,甚屬狂悖。著革去衣頂,安置遼東。該地方官好生收管,不許出境。兵部郎中趙旦,所保非人,著革職。欽此。

水夫人蹙額道:“又累及趙日月得此處分,薦賢為國,天下將視為畏途矣。”一條是:

奉聖旨:楚王見後所進女神童謝紅豆,弱齡夙慧,博通經史,文章蔚然,良可嘉歎。著賜國姓,冊為縣君,留仁壽宮教公主及諸王、郡主。欽此。

水夫人及鸞吹等俱各歡喜道:“原來叫做謝紅豆,想是湖廣人了。以七歲女娃而為公主、郡主之師,曹大家、宋若莘娥妹俱在後塵矣,真千秋佳話也。”看到臨末一條,卻是:

奉聖旨:監生黨桐、舉人馮時,俱著試禦史上書房行走。欽此。

水夫人浩然歎道:“劉囗下第,此輩登科,能無厚顏!但刑賞倒置若此,如宗社何?杞人之憂,難可解矣。”看畢,又夾有—幅抄稟,是從東廠探出,謝紅豆在宮保救素臣的奏對。水夫人讚歎道:“此方不愧女神童,真國家之祥也。”鸞吹等皆嘖嘖歎羨,田氏感激不覺涕零。是夜,鸞吹與素娥私議道:“太姒胎教,孟母三遷。良玉必產於深山,明珠必生於滄海。母親這一種襟懷,這一番議論,真令人驚歎無極。我等見識以後也該擴充些,不然與世上這些俗女人無異。”素娥道:“二娘娘落落大方,妹子前日在他跟前便自覺局囗不安。古人要邀遊天下名山大川,結交當世名公巨卿,以開廣誌氣,就是這個緣故。何況太夫人性情學問不啻泰山北鬥,自顧區區,真若培囗之形,爝火之光矣。”鸞吹道:“萬事總由一心,一心可令百體。我因二哥遠謫,憂心如結,自聞母親正論,此時即覺泰然。前日在縣裏,素文妹子說你麵有光彩,我仔細看你,真個較前迥別。後來得了二哥錯信,哀傷之後,滿麵俱是死滯之色,今日來見母親時,還是晦滯不明,以後又漸漸開朗起來。可見色根於心,有諸內必形諸外。你與二哥雖有約言,不知母親之意,心裏未免憂疑;後來拜見母親,當麵許下,心便安貼,所以顏色明潤,光彩曄然。我因你事既諧,又得侍奉母親,少報二哥之恩,心內歡然,故麵上亦有喜色。俗語隻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豈知不必喜事,凡心有所得,皆見諸色。傳雲:”心廣體胖‘,洵不誣也。“素娥道:”姐姐真屬見道之言,妹子細加體察,實是如此。隻看姐姐臉上,早晨何等晦滯,晚上何等開明。以後當與姐姐互相箴勸,長些學問,才好來依仰泰山北鬥。“鸞吹道:”正該如此。見聖賢不能取法,終於愚不肖矣。但旬日不見,鄙吝複生,我與你更當常來瞻仰才好。“兩人講得津津有味,把憂憶素臣之念竟是擱過一邊了。可憐鸞吹、素娥,自得信以後,徹夜憂愁,未曾交睫,這一夜講至三更,不覺安然而睡。正是:

識定自知天地廣,心安常覺夢魂閑。

自此以後,雖是掛念素臣,卻與從前那一種困苦迫切之狀迥乎不同了。次日起來,叫廚下蒸糕,又備了三席,送進水夫人裏邊,過重陽佳節。向水夫人等告過失陪之罪。回家作饗,將到城門邊,見一隊人敲著金鑼直擁出來,幾乎把兩乘轎子都撞翻了。到得家中,作饗已畢,洪儒別去那邊,正要回房,隻聽得大巷中一片喧嚷,人聲嘈雜,腳步急驟,鸞吹、素娥好生疑惑,向穿堂後去,隻見未能喘籲籲的直奔進來。正是:

凶星白虎方離戶,吉曜青龍乍入門。

總評:

兒女深情較聖賢心地固屬相懸,然非有深情,即無從檢製,漸造聖賢之域。作者特發大願,欲使深情兒女進於聖賢之中和,故有此前半回之文字。其寫鸞吹等深情分兩層刻畫,前一層固刻刻欲死,後一層亦幾與死鄰。越寫得痛苦迫切,越逼得衝和淡靜,一片聖賢心地出來。煎好參湯並安胎藥,素娥直立近水夫人身邊以便攙扶,如此反逼精神百倍,方使下文舉動矯頭天外,不著一絲塵霧也。然非水夫人一番議論,即非太上忘情,亦是晉人習氣。作者借水夫人之口發揮出來,厭心切理,遂令深情兒女從烈火焰中直跳出清涼世界,其功詎為淺鮮?素娥雲:“以後與姐姐當互相箴勸,長些學問,才好來依仰泰山喬嶽。”是則教人培植根基,以為受教之地。鸞吹雲:“旬日不見,鄙吝複生。我與你當常來瞻仰。”是又以惕人以一暴十寒之戒。是夜安然而睡。以後較前迫切之狀,迥乎與不同,則更為切指其效驗,以堅定而鼓舞之。其反複叮嚀示人之意,至深且切。天下後世有情眷屬,當寢食於斯文。

水夫人舉動固矯頭天外,議論固厭心切理,然非有前數回處處埋伏,則突如其來,亦嫌於無根。前兩回雲,輕則竄逐,重則逐夷,喜信即是禍根,拖泥帶水,愈增悲痛等語,曆曆生根,至此特暢發其義耳。以知才子作文,從無突如其來之筆。

謝安屐齒之折,非此論不足以定。爰書當編入史論,以振起天下聾聵。

金羽妹子一段明明說破,卻不犯實,可謂匣劍幃燈。

萬事總由一心,一心可令百體。鸞吹一段議論,真是悟道之言!借此補出前番兩人氣色,法密而靈,讀之不忍釋手。城門邊一隊人直擁出來,為大弄中一片喧嚷安根。卻如空青一點,不更別著筆墨,此為畫家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