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丫鬟憐月貌漏泄機關 公子覷花容安排坑塹(3 / 3)

夫妻兩個捏緊了那錠銀子出神,搗鬼了一會,總沒計較。張媽道:“且藏好了銀子,拿夜飯他們吃了,和你到床上去再想。”於是忙忙的拿了夜飯,送到石氏屋裏,想要說些什麼又沒處說起,隻是呆立。石氏道:“姆姆請便,我們吃過,收到灶上來罷。”張媽隻得出來。直到上床,兩人爬在一頭睡了,細細商量。老實忽然想著主意,張媽連忙根問,老實又道:“不妥,不妥。”張媽道:“我倒有主意了。”老實正待問時,張媽連連搖頭道:“也不好,也不好。”直到更餘,老實方歡喜道:“這是極妥的了,明日你就騙他姑嫂兩個進去拜見大奶奶,再不就說大奶奶叫進去,料他不敢違拗。我自與公子說知,在二門裏候著,搶到花園裏成親。你說好麼?”張媽道:“幾日前,我曾勸他裏邊去見見大奶奶,往各房走走,散散心,他們把頭幾乎搖落。況且裏邊人多口雜,白日裏拖拖扯扯,鬧得大奶奶知道,不是耍子。我如今真有一條好計了。”老實忙問何計,張媽道:“你便出門去了,借宿在親眷家,我便推著害怕,要劉嬸子來相伴,教公子預先伏在灶下,等他自到璿姑娘屋裏去。他見公子這樣風流年少,敢也肯了。”老實大喜道:“真是妙計!他就不肯,男子漢的力量,璿妹可是拗得過的?到弄上了手,生米煮成熟飯,公子有的是銀子,璿妹也是沒見過大銀子的,怕不情願?我們這一錠銀就得的穩了。”張媽笑將起來道:“可是我的主意好呢!我成日聽見裏邊殺豬宰羊,哥兒姐兒吃得滿嘴的油。我和你好的時候,過冬過年也隻買得半斤四兩的豬肉,這羊肉總沒有嚐著他是啥仔味道。如今有了銀子,要你買一斤羊肉,蘸著蔥醬,和你吃一個快活,”老實道:“我和你還是做親時節做的綿褲,才穿了兩年就當折了,至今沒有傍著棉褲的影兒。這事若成了,我還要做兩條藍青布棉褲,大家受用哩。”張媽道:“這更好了,將來銀子多了,每日買他兩塊豆腐,多著些油,和你肥肥嘴兒。我和你四五十歲的人了,又沒有男女,有了銀子還不受用受用,真是個癡子了。”老實道:“休說後來許多看顧,隻有了他後手九錠銀子,也不愁沒男女了,拚著一錠大銀,討一個有瘌痢丫頭,生得一男半女,我與你老來都有靠了。”

這張媽正在歡天喜地,忽聞此言,發極起來,罵道:“你這老失時!老短命!我嫁到你家替你燒茶煮飯,洗衣刮裳,鋪床掃地,搗米舂糧,一日到晚手忙腳亂,略空閑些,還幫你上兩隻鞋兒。這樣辛苦,可曾嚐著你半斤四兩魚兒肉兒,有一頓沒一頓的捱饑忍餓。到如今,還是我出了主意賺來的銀子,你就要討起小老婆來,你叫人心裏疼也不疼!你這天殺的可比那強盜的心腸還狠著三分!我好苦也,我好苦也!”張老實急急辯說道:“不要哭,隔壁的人聽見了不是耍子。我和你說笑話哩,誰要討小老婆就是活烏龜!”張媽那裏信他,隻是嗚嗚的哭。石氏與璿姑晚上洗了腳,因剪雞眼及腳指甲,還未去睡,聽著老實夫妻卿卿噥噥,卻也不在心上。這石氏腳上一個雞眼老了,再剪不下,想起中間屋裏切皮的刀兒甚是快利,要拿來拿,他因光著孤拐,出來摸那皮刀,隻聽見張媽說幫賺銀子就要討小的話,老大疑心,要聽他個下落,忽聽張媽出聲啼哭,老實又說隔壁人聽的話,就悄悄的提著刀進來,自與璿姑猜想。這老實隻得再四苦勸,連罰毒誓,又爬上身去,把腰間掛的棉花條兒死推活塞在張媽陰戶之內,陪了一會子不是,張媽方才住哭。老實拿著一塊破布頭,正在張媽下邊揩拭,忽然的身子直坐起來,失聲道:“不好了!”手裏布頭便直抹到張媽嘴唇邊來。正是:

飽暖尚賒先縱欲,歡娛初罷忽成驚。

總評:

斷筆之妙詳見總論,讀者細意體之,茲不複贅。

文章吃緊處,全在出筆入筆,稍一呆直便如堆木排砌土墼,無生趣矣。此回入連城之窺璿姑,則先以春紅之窺璿姑入;春紅之窺璿姑則先以小孩子朝屋嘻笑。委婉空靈如蠶絲蛛網、電影燈光,入筆至此乃為靈妙。

文章最忌突然直人。連城之窺璿姑至於出神,妙在先之以李四嫂、錢二嫂、春紅、小丫鬟、玉梅,見者無不色動神飛,而後連城之出神乃不嫌於突,乃不如登徒子輩略見一裙一袖便出神搗鬼,如《西廂記》所雲:驀然見五百年風流冤業也。

寫春紅驕貴,雖使虎頭複生亦無以過,其頰上三毛則以一“氣”字盡之。大奶奶之埋冤,春紅之兩答;鳳姨之劃策,春紅之屢笑。已將後文線索提拿在手,讀者於此會心,思已過半矣。

老實夫妻自想吃羊肉至做棉褲、豆腐多著油,雕刻極矣。尤妙在癩痢丫頭一語,變喜為哀,全換一機花色,乃為想入非非。

張媽方才住哭,張老實忽然直坐,失聲道:“不好!”不特為未回起波,且使上文之由喜而苦而和外,又開出一著急情理,尤為奇變。